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国防部二厅办公室的窗玻璃,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顾清影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刚刚送来的绝密文件——《宿县城防加固及疏散管制预案》。
她的指尖看似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面色平静如水,专注地审阅着文件细节。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桌下,她的左手正死死攥着一方丝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过目不忘】的能力让她瞬间捕捉到了每一个触目惊心的字眼:
“……为固守待援,拟征用城内所有存粮,实行战时配给……”
“……必要时,可引爆河流堤坝,以水代兵,阻滞共军攻势……”
“……城内所有青壮男子,一律编入民防队,协助城防……”
“……为清理射界,城外三里内所有民居、棚户,限期三日拆除,违者以通敌论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剐在她的心上。征粮?那是要断了满城百姓的生路!炸堤?洪水无情,下游多少村庄、多少良田、多少无辜性命将毁于一旦!拆屋?在这秋雨绵绵的时节,让那些贫苦百姓去哪里安身?
她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看到济南城内百姓惊恐无助的脸,听到孩童在废墟中的啼哭,看到洪水肆虐后浮尸遍野的惨状……
从军事角度来讲,宿县是中原战场的七寸,相当于东北战场的锦州。所以,宿县的城防如果固若金汤......
不行!绝对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如同精密的仪器。
这份预案必须送出去,而且要快!但如何送?直接传递原件风险太大,一旦被截获,她将万劫不复。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将最关键、最致命的信息提炼出来,用最快的渠道送达。
她迅速起身,以需要查阅过往城防档案为借口,走进了档案室。这里是少数没有安装监控的角落之一。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架,从旗袍内衬的暗袋里取出微型相机和密码本。
时间紧迫,她必须争分夺秒。
她不需要灯光,【过目不忘】的能力让她能在脑海中清晰地“翻阅”刚才看到的文件。她快速地将“炸毁小清河堤坝”的具体地段、预估爆破时间、“征粮令”的执行日期和征收数量、“拆除民居”的范围和时限等核心信息,转化为只有她和陈默才懂的密电码。
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急迫。每一秒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百姓的伤亡。
“滴滴……答答……”微不可闻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档案室内响起,如同她急促的心跳。她将加密后的情报,通过藏在水管通道里的备用微型发报机,发送了出去。这是她与陈默约定的,仅在万分危急时启用的单向紧急频道。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销毁了所有痕迹,将相机和密码本重新藏好。走出档案室时,她的脸色依旧平静,甚至对路过的一位同事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
但她的内心,却燃着一团火。
仅仅送出预警还不够。这份丧心病狂的预案能在国防部通过,说明高层已经默许了这种“焦土战术”。她必须在内部,给这个计划制造障碍,哪怕只能拖延一点点时间,也能为城外的部队和城内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回到办公室,她拿起那份预案,脸上露出“专业”的审视表情,然后起身走向顶头上司,情报处副处长李维民的办公室。
“处长,这份宿县的预案,我看过了。”顾清影将文件放在李维民桌上,语气带着一丝“忧虑”。
“哦?清影有什么高见?”李维民对她这个“得力干将”颇为欣赏。
“高见不敢当。”顾清影指着关于“炸堤”和“拆屋”的条款,“只是觉得,这两项……是否有些欠考虑了?”
“哦?怎么说?”
“炸毁堤坝,固然能暂时阻滞敌军,但洪水过后,良田尽毁,河道改道,将来收复济南,重建工作将困难重重。这等于是在毁我们自己的根基啊。”她语气诚恳,完全站在“党国”的长远利益上考量。
“至于强行拆除城外民居,”她继续道,眉头微蹙,“现在天气转凉,秋雨不断,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恐生民变。共军最擅煽动民心,若借此大作文章,舆论上我们会很被动。而且,大量难民涌入城内,也会加剧城内的粮食和治安压力。”
她句句在理,字字诛心,看似为“党国”着想,实则直指要害。
李维民听着,不由得点了点头。他虽然是顽固派,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利弊。顾清影的分析,确实点出了这些措施的潜在风险。
“嗯……你说得有一定道理。”李维民沉吟道,“这份预案是参谋处那边草拟的,确实有些激进。我会在下午的会议上提出异议,建议暂缓执行这两条,或者寻找替代方案。”
“处长明鉴。”顾清影微微躬身,掩下眼底的一丝冷光。成功了!至少,能为那些百姓争取到一些斡旋的时间。
走出李维民的办公室,她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话,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个表情或语气不到位,都可能引起怀疑。
然而,她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顾秘书,很关心济南的百姓?”
顾清影心中猛地一凛,缓缓转身。只见沈啸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她。
他听到了多少?
顾清影瞬间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点委屈的笑容:“沈站长说笑了。我只是尽本职,为处长效劳,分析一下预案的利弊而已。怎么,这也有问题吗?”
沈啸一步步走近,压迫感十足:“分析利弊?我看顾秘书是菩萨心肠,见不得百姓受苦吧?”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透过皮囊,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顾清影心头警铃大作,但面上丝毫不露怯,反而带着点被误解的嗔怪:“沈站长,您这话我可担待不起。在这乱世,谁不是苟且偷生?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罢了。难道非要等民怨沸腾,酿成大乱,才来补救吗?”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怕惹麻烦”和“维护稳定”,合情合理。
沈啸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顾秘书果然伶牙俐齿。希望你的这份‘精明’,永远用在正道上。”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顾清影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心一片冰凉。
沈啸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但此刻,她无暇他顾。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秋雨,心中默默祈祷:
情报,一定要送到。
行动,一定要快。
济南的百姓,一定要平安。
她可以面对沈啸的怀疑,可以承受潜伏的危机,但无法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沦为战争棋盘上任人宰割的棋子。
百姓,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穿梭于这无尽黑暗之中,唯一不曾熄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