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灵山佛影

第一章 佛足裂痕

暮色像一块浸透墨汁的宣纸,沿着太湖的轮廓缓缓晕染开来。我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灵山大佛脚下时,手机信号恰好彻底消失在最后一格跳动的电流声里。这座高达八十八米的青铜巨佛披着落日熔金般的余晖,衣袂褶皱间积着六百年未散的云气,掌心螺纹里甚至能看见细小的闪电在游走——当然,这或许只是我连续三天没合眼产生的幻觉。后生仔,摸不得。枯树枝似的手指突然搭上我的手腕。卖香烛的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汉白玉栏杆外,她深蓝色对襟褂子上别着枚铜质卍字佩,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快要触到佛足莲花座上那道深褐色裂痕,裂痕里渗出的不是尘土,而是某种粘稠如琥珀的液体,正顺着花瓣纹路缓缓蠕动。这是......六十年前那场雷暴劈的。老妪往功德箱里塞进三枚铜钱,叮当声惊飞了檐角铜铃下栖息的夜鹭,那会儿我还是丫头片子呢,亲眼瞅见紫金雷光从佛头顶心灌进去,整座山都在冒白烟。后来就有了这道缝,每年秋分前后就往外渗。她忽然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指在我掌心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今晚别住山脚下的农家乐,往西走三里地,有座废弃的居士林。帆布包侧袋里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我猛地后退半步,看见佛掌阴影里站着个穿藏青色校服的少女,齐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怀里抱着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灵山景区三维导览图。她的白球鞋边缘沾着新鲜的泥浆,可景区步道明明是防滑青石板铺就的。叔叔,你知道佛牙殿怎么走吗?少女仰起脸时,我注意到她脖颈右侧有块淡红色印记,形状像极了佛像胸前的万字吉祥结。平板电脑在她掌心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捧萤火虫似的光点,导航说这里有个地宫入口,但我找了三圈都没看见。罗盘指针疯狂旋转起来,铜盘面刻着的二十八星宿图泛起血光。我想起三天前在南京博物院古籍部抄下的那段《吴郡梵刹志》残卷:永乐年间,成祖敕命姚广孝督造灵山浮屠,于佛座下暗设九重地宫,以鎏金铜匣藏释迦牟尼佛牙一枚。嘉靖三十四年地震,地宫入口崩毁,遂成绝响。

第二章 居士

林夜西去三里的山路比想象中难走。没有月光的山径两侧,丛生的翠竹在夜风中摩擦出细碎的呜咽,露水打湿的箬叶边缘泛着磷火般的幽光。当我拨开最后一丛挡路的荆棘时,那座废弃居士林的飞檐终于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显形——它不像寻常寺庙那样坐北朝南,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斜向东南,仿佛整座院落都在低头朝拜着灵山巨佛的方向。朱漆斑驳的山门上挂着块腐朽的匾额,莲心精舍四个魏碑字被虫蛀得只剩半副骨架。推开虚掩的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声响像垂死病人的咳嗽,惊起梁间无数灰黑色的飞蛾,扑棱棱地撞在蛛网蒙尘的窗棂上。院子中央的放生池早已干涸,池底龟裂的泥地里嵌着数百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全部指向池畔那棵枯死的古银杏。树干上钉着块褪色的木牌:南无阿弥陀佛。但当我用手机闪光灯照亮树干时,却发现那些字是用无数细小的指甲划痕拼成的,每个笔画里都残留着暗红的印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树干离地三尺处有个碗口大的树洞,洞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七排牙齿,儿童乳牙与成人臼齿交错排列,齿根处还沾着未干的牙龈组织。吱呀——西厢房的门突然自己开了条缝。我握紧桃木钉贴墙潜行过去,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点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将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投在斑驳的石灰墙上。那人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海青僧袍,后脑勺垂着稀疏的发髻,正用一把小刻刀在檀木板上雕琢着什么,木屑簌簌落在脚边的铜盆里,堆成小小的坟茔状。阿弥陀佛。人影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他缓缓转过身来,我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活人——僧袍底下露出的脖颈处缠绕着几圈粗麻绳,绳结处的皮肤已经发黑溃烂,而那张脸分明是用香灰混合着桐油塑成的,五官模糊得如同融化的蜡像,唯有两个眼窝空洞地对着我,里面各嵌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正幽幽地散发着绿光。施主深夜到访,可是为了《灵山守护录》?假人举起刻了一半的木板,上面赫然是地宫剖面图,与我背包里那本线装书上的插画分毫不差,老衲等了六十年,终于等到秋分夜的有缘人。他将刻刀插入自己的胸膛,香灰簌簌落下,露出胸腔里整齐码放的经卷,第七代守阁人留下的手札,都在这里了。当我伸手去取最上面那卷经折时,整个房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油灯的火苗变成诡异的绿色,墙壁上的人影开始扭曲变形,无数只手从石灰墙里伸出来,指甲缝里淌着粘稠的泥浆,死死抓住我的脚踝往墙里拖拽。假人空洞的眼窝里传来孩童的笑声,那些码放在树洞里的牙齿突然开始颤动,在地上拼出一行血字:他不是等你,他是找替身——

第三章 地宫九重

青铜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的摩擦声,在死寂的佛足莲台旁显得格外刺耳。随着一声轻响,那道深褐色裂痕突然像活物般张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通道。通道内壁镶嵌着无数菱形镜片,将外面微弱的月光折射成迷离的光网,走在其中仿佛穿行于万花筒的心脏。下降约莫三十级石阶后,脚下的触感从冰冷的青铜变成了柔软的丝绸。我打开手机闪光灯四处照射,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圆形厅堂里,穹顶垂落着九条鎏金铜链,每条链子末端都系着个半开的琉璃灯盏,灯油里浸泡着的不是灯芯,而是蜷缩成胎儿状的人形胚胎,皮肤透明得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厅堂四周分布着八个拱门,每个门楣上都刻着不同的梵文咒语。我对照《灵山守护录》的插画找到标有舍利阁的西门,门扉是整块墨玉雕琢而成,上面浮雕着五百罗汉朝佛图。当手掌按在门环上时,那些罗汉的眼睛突然齐齐转动,数百道视线聚焦在我脖颈处——那里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块淡红色印记,形状与少女和老照片里的工人如出一辙。咚、咚、咚。沉闷的敲击声从门后传来,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有人在用头撞击石壁。我用力推开沉重的玉门,看见里面是座十丈见方的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七层鎏金宝塔,塔基四周环绕着十二尊青铜力士像,每个力士都单膝跪地,双手托举着塔身,而他们的头颅却不翼而飞,脖颈断口处焊接着十二种不同动物的头骨,牛、马、羊、猴......最后那个赫然是人头骨,眼窝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塔身上每层都开着四个小龛,每个龛里都供奉着一枚舍利子。但当我数到第七层时,却发现本该放着佛牙舍利的主龛是空的,龛底刻着一行血字:佛牙非牙,人心是魔。而在宝塔基座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他背对着我,手里正拿着把铁锤,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发出刚才听到的沉闷声响。六十年了......男人缓缓转过头,安全帽下露出的脸与我手机里那张老照片一模一样,只是脖颈处的万字印记已经变成紫黑色,每年秋分都要敲碎一个头盖骨,才能让佛牙多沉睡一年......现在轮到你了。他举起铁锤,我这才看清锤头沾满暗红的脑浆,而他的脑门上已经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白色的脑髓正顺着脸颊往下淌。

第四章 水银池狱

当鎏金宝塔第三层的铜铃开始无风自鸣时,整个舍利阁突然剧烈倾斜。我死死抱住一根断裂的铜链,看着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那个工装男人连同十二尊力士像一起坠入黑暗,坠落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微笑,脖颈处的万字印记在坠落的瞬间化作一只血红色的蝴蝶,振翅飞进我的袖管。沟壑边缘浮现出一道新的石阶,蜿蜒向下通往更深的地宫。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浓烈的金属腥气,越往下走越呛人,到后来几乎令人窒息。当石阶终于到头时,眼前出现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一座长宽各五十丈的方形地宫,地面铺满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而石板缝隙间流淌的不是水,是沸腾的水银,在幽蓝的灯光下泛着毒蛇信子般的光泽。三十六级汉白玉台阶从入口处延伸到地宫中央的高台上,台阶两侧每隔三步就立着一尊陶俑。这些陶俑都穿着明代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水银池。但当我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所有陶俑的眼珠突然同时转动,眼眶里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与地面相同的水银,顺着脸颊滴落池中,激起细小的银色浪花。高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八卦阵,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各蹲着一只青铜兽首,兽口大张,不断有新的水银从里面喷涌而出。阵眼处有个半人高的凹槽,形状与那枚佛牙舍利完全吻合。而在八卦阵边缘的石柱上,捆绑着七个奄奄一息的人影,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从明代的圆领袍到民国的学生装,每个人脖颈处都有万字印记,只是颜色深浅不一。快......把佛牙放回去......最左侧那个穿中山装的老者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球已经完全被水银侵蚀,变成银白色的球体。他艰难地扭动脖颈,指向八卦阵中心,姚广孝......设下的骗局......佛牙是钥匙......打开......镇压的......话未说完,他的头颅突然爆裂开来,水银混着脑浆喷溅在青铜阵盘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就在这时,整个地宫开始剧烈摇晃。八卦阵中央的凹槽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照在水银池中央。原本平静的水银表面开始旋转,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逐渐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青铜佛身的轮廓在水银中若隐若现,佛眼位置闪烁着两团猩红的光芒,无数只苍白的手臂从漩涡中伸出,抓向高台上的众人。

第五章 佛身囚笼

当我抱着佛牙经匣跃入水银漩涡时,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灼热,反而像是穿过一层粘稠的胶质。周围的景象在瞬间扭曲变形,青铜佛身、八卦阵、挣扎的人影都化作流动的色块,最后凝聚成一条青铜色的甬道,两侧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佛龛,每个龛里都端坐着一尊微型佛像,面容与灵山巨佛一般无二,只是眼睛全部是用黑曜石镶嵌的,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甬道尽头是一扇圆形的青铜门,门上刻着幅巨大的曼陀罗图案,图案中心正是那道贯穿佛足的裂痕。我将铜钥匙插入裂痕最宽处,门轴转动的声响如同远古巨兽的呼吸,缓缓开启的门缝里涌出浓郁的檀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不是来自人嘴,而是从青铜的纹理间渗透出来的。门后是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边无际的青铜色虚空,而我们一直以为的灵山巨佛,原来只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头颅——它像一尊被无限放大的佛像,身体嵌在山体深处,四肢被六道巨大的锁链束缚着,锁链另一端钉在太湖湖底的玄武岩上。更令人恐惧的是,它的胸腔是敞开的,里面没有内脏,而是层层叠叠的囚笼,每个囚笼里都关着一个人影,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万字印记,正无意识地念诵着不同时代的经文。终于来了。少女的声音从佛头方向传来。我抬头看见她站在巨佛的眉心处,穿着明黄色的袈裟,手持锡杖,已经完全变成了佛像的模样。她脖颈处的万字印记化作第三只眼睛,瞳孔里转动着微型的星云,五百九十二年,十三代守阁人,你是最后一个。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青铜钥匙,与我手中的一模一样,佛牙不是镇物,是枷锁的钥匙。当年姚广孝发现这座山是上古魔神的化身,便铸造佛像将其封印,而我们守阁人,世代都是喂养魔神的祭品。巨佛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锁链摩擦山体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些囚笼里的人影开始痛苦地扭曲,他们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作精纯的能量被巨佛吸收,青铜色的皮肤泛起血一样的红光。少女将两枚钥匙合并在一起,钥匙突然化作一柄青铜剑,剑柄上刻着二字。现在,选择吧。少女将剑递给我,用佛牙重新封印,你将成为第十四代守阁人,永远困在这佛身囚笼里。或者,用这把剑斩碎封印,释放魔神,让六百年的轮回彻底终结。她指向那些正在消散的人影,看,那是你的前世。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最底层的囚笼里,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正隔着青铜栏杆朝我微笑,他脖颈处的万字印记清晰可见。而在他旁边,是穿中山装的老者,穿民国学生装的青年,穿明代圆领袍的官员......他们的面容逐渐与我重合,最后化作一面镜子,照出我脖颈处那枚已经变成紫黑色的印记。

第六章 秋分终章

青铜剑的重量超出想象。当我握住剑柄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永乐年间监督地宫施工的工匠、嘉靖地震中封堵入口的僧侣、乾隆南巡时偷偷进入居士林的举人、民国时期测绘灵山地图的工程师、六十年前被雷暴吞噬的施工队......十三代守阁人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我脆弱的意识堤坝。快点!少女的声音带着焦急,她的身体正在逐渐透明,佛眼开光的时辰快到了!我看向巨佛眉心处的天空,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诡异的血月,月光穿过岩层照射进来,在佛眼位置凝聚成两团金色的光球。随着月光越来越盛,巨佛的挣扎也越来越剧烈,束缚它的锁链开始出现裂痕,青铜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肌肉组织——这根本不是佛像,而是被强行塞进青铜外壳的活物。封印它!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呐喊,是那个穿中山装的老者,否则魔神降世,苍生涂炭!终结这一切!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反驳,是民国学生装的青年,凭什么我们要成为祭品?青铜剑在我手中不断颤抖,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我看向那些正在消散的囚笼人影,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解脱的平静。当血月升到正空时,佛眼处的金光突然爆发,整个空间都被染成耀眼的金色。巨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最后一道锁链应声而断,它抬起巨大的手掌,朝我所在的位置拍来。就是现在!少女突然化作一道红光融入青铜剑。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遍全身,举起剑对准巨佛的眉心刺去。剑锋刺入的瞬间,青铜外壳如同玻璃般碎裂,露出里面那个由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巨大身影。它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开始瓦解,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血月之下。当地宫的震动终于平息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灵山佛足之下。晨曦微露,金色的阳光洒在八十八米高的青铜巨佛身上,衣袂褶皱间积着六百年未散的云气,掌心螺纹里能看见细小的闪电在游走——这次不是幻觉。卖香烛的老妪站在汉白玉栏杆外,深蓝色对襟褂子上的铜质卍字佩闪闪发光。她朝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转身走进初升的朝阳里,身影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捧萤火虫似的光点。我摸了摸脖颈处,那枚万字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痒意。帆布包里的《灵山守护录》变成了空白的藏经纸,而那枚佛牙舍利,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镶嵌在佛足莲花座的裂痕里,在晨光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远处传来景区开园的广播声,电子合成女声清脆悦耳。游客们陆续上山,对着巨大的青铜佛像虔诚地跪拜。没有人注意到佛足裂痕里的那颗泪珠,也没有人看见,在佛像的左耳深处,有一只小小的蝴蝶正在扇动翅膀,翅膀上的纹路,正是那消失的万字吉祥结。我背起帆布包转身下山,手机信号在走出景区大门时恢复满格。朋友圈里弹出一条三天前的推送:灵山胜境将于秋分夜进行年度维护,闭园三天。配图是脚手架上的工人正在检修佛像,其中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转过头,朝镜头露出微笑,脖颈右侧有块淡红色印记,形状像极了佛像胸前的万字吉祥结。太湖的潮气带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在灵山深处,那座废弃的居士林里,枯银杏树下的树洞又多了一排整齐的牙齿,等待着六十年后的下一个秋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