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亭外苍茫的山色,声音沉凝:“说到底,这江山,谁坐上去并不最重要。重要的是,坐上去的那个人,有没有本事把这祖宗基业守住,让它变得更加强盛!若是庸才,纵使坐上去了,也不过是亡国之君!”
李成安有些讶然地看了李显一眼,确实没预料到这位曾经对储位颇为热衷的堂兄,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和觉悟。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堂兄能这般想,最好不过。倒是我想的过多了,这话说的有些欠妥,是我这个堂弟的不是了!”
李显摇了摇头:“天地辽阔,若是以前,我大概不会想的如此透彻,但如今不一样了,面对中域那些庞然大物,大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为了大乾,都能独自远走,这个时候我再想着内斗,岂不是枉为李家人?”
“堂兄说的有道理,看来这一仗,没有白打!”
又坐了片刻,李成安起身告辞:“堂兄,你也知道我赶时间,眼下还有些琐事需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我没别的事,就是来送送你,不耽搁你的行程!”李显回应道。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李显,留下了一句沉甸甸的话:“大乾固然需要韬光养晦,积攒实力,但有些东西,比实力更重要。希望堂兄记住,我大乾可以输,可以败,甚至可以暂时低头,但骨气,绝不能丢!”
他微微侧首,声音清晰地传入李显耳中:“我曾听过一句话,觉得颇有气节,今日便送给堂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说完,李成安不再停留,大步走出凉亭,登上了马车。
李显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启动,咀嚼着李成安留下的那句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短短十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道尽了一国君主的责任与气节。
他眼中光芒闪烁,似有所悟。
忽然,他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运足了中气,大声喊道:“成安!等你回来!定要再来我湖州封地看看!届时,且看看我治下的湖州,与你口中那理想的盛世,有何区别!”
马车没有停下,车帘也未掀开,只是从车窗中伸出一只手,朝着后方挥了挥,随即传来李成安带着笑意的回应:
“好!”
李显看着那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马车,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充满斗志的弧度。
几日后的黄昏,李成安的马车驶入了渝州城。相较于京都,这座山城更添了几分粗犷与肃杀之气,但城内百姓的生活已步入正轨,街市间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李成安没有惊动太多人,径直去了陈府。得到通报的陈天宇快步迎出,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与关切,用力拍着李成安的肩膀,声音洪亮:“好小子!总算想起来看你舅舅了!走,进去说!今晚不醉不归!”
宴设在小花厅,没有外人,只有舅甥二人。桌上摆着渝州特色的炙肉和烈酒,气氛热烈。
陈天宇兴致极高,不住地问李成安京都的近况,说起一些年幼的趣事,也谈起了家族的琐碎,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感慨唏嘘。
李成安也暂时放下了肩头的重担,与舅舅谈天说地,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厅内的气氛渐渐从热烈转为一种微妙的沉静。烛火摇曳,映照着李成安平静的脸庞和那头刺眼的白发。
他放下酒杯,看着面前脸色微红,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舅舅,声音放得很轻,却打破了那份刻意维持的欢愉:
“舅舅,能说吗?”
陈天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与极其复杂的挣扎。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避开了李成安的目光,面露难色。
李成安看着他这番情态,心中已然明了。他没有逼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理解,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明白了。舅舅,自幼你最疼我,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若非万不得已,你不会瞒着我!”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着陈天宇:“但舅舅,如今我这般模样,你也看到了,算是快成废人一个了。此去中域,前路未知,不知何时能归,甚至不知能否归来。我临走前别无他求,只想问舅舅一个问题,你无需开口,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陈天宇猛地抬头,看着外甥那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他那一头因国事家仇而早生的华发,心中一阵剧烈的抽痛。
他挣扎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沉重的承诺与恐惧。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你…问吧。”
李成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当初给你那颗药之人,他说话可是…京城口音?”
“哐当!”陈天宇手中的酒杯失手跌落在桌上,酒液四溅。
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成安,仿佛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如此精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陈天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内心显然在进行着天人交战。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却又无比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个点头,仿佛有千钧之重。
李成安看着舅舅那充满愧疚、担忧却又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他举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
“多谢舅舅坦言。此事,到此为止,您不必再介怀,今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走到陈天宇身边,用力抱了抱这个自幼疼爱他的舅舅,在他耳边轻声道:“舅舅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去做,外甥自有打算。”
说完,李成安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