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集《望诊初研》
春日的阳光刚漫过有熊部落的木栅栏,轩辕已踏着晨露走到部落东头的晒谷场。新麦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风里荡,可他鼻尖萦绕的,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那是病气的味道,像去年深秋留在草叶上的寒霜,总在不经意间刺得人心里发紧。
晒谷场边缘的矮棚下,三个孩子正蜷缩在干草堆上。最大的那个不过七岁,瘦得能看清脖颈上突出的骨节,黄里泛青的脸颊陷着,像被风蚀过的土墙。他怀里搂着两个更小的孩子,三个脑袋抵在一起,呼吸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轩辕蹲下身时,草屑粘在他麻布裤腿上,他却没心思拂去,只盯着那孩子的脸瞧。
“阿木,今天喝药了吗?”他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着这几个像惊雀似的孩子。
被叫做阿木的孩子缓缓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渍。他的眼睛很大,却空得很,黑眼珠蒙着层雾,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炭粒,没了该有的亮。“喝了……可是弟弟还在咳。”他说话时嘴唇动得很慢,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唇瓣抿了抿,露出一口细瘦的牙。
轩辕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下。他伸手想摸摸阿木的额头,手到半空又停住——上次这样做时,孩子瑟缩了一下,像被扎了似的。他改而望向阿木的眼睑,轻轻说:“把眼睛闭上,再睁开,让我看看。”
阿木听话地照做。眼睫颤巍巍掀起的瞬间,轩辕看清了——那眼睑内侧泛着瓷白,不是健康孩子该有的淡粉,倒像是冬天结在溪边的薄冰。他又看向旁边更小的孩子,那孩子正张着嘴喘气,小脸憋得发黄,嘴唇却比阿木的更淡,近乎灰白。
“他们这样多久了?”轩辕转头问跟过来的妇人。那是孩子们的婶娘,眼下乌青得厉害,手里还攥着块没纺完的麻线。
“快半月了。”妇人声音发哑,往孩子身后挪了挪,像是怕自己身上的晦气沾到轩辕,“起初就是不爱吃饭,后来就一天比一天瘦,夜里总哭,说肚子疼。巫祝跳了三次舞,烧了草药,也不见好……”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轩辕首领,这到底是咋了?”
轩辕没答话,只是站起身往岐伯的草庐走。路上撞见几个扛着锄头去田里的族人,他们打招呼的声音里都带着倦意,有个年轻汉子咳嗽了两声,抬手抹了把嘴,手背上沾着点淡红的血丝。轩辕心里那股不安又重了些——这阵子部落里病的人不少,大多是孩子和老人,症状都差不多:没力气,脸色黄,吃不下东西。巫祝说是冲撞了山神,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岐伯的草庐里弥漫着草药的苦味,晒干的艾草挂在梁上,垂下来的穗子扫着屋顶的茅草。老医者正坐在石案前碾药,石臼里的苍术被碾成碎末,香气混着旁边陶罐里熬着的药味,倒有几分安神的作用。
“先生,”轩辕在草帘外站定,“东头那几个孩子,我瞧着不对。”
岐伯抬起头,花白的眉毛动了动。他放下碾药的石杵,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坐下说。”
轩辕挨着凳边坐下,把方才看到的一一说来:“阿木他们脸色发黄,不是太阳晒的那种黄,是从肉里透出来的,发暗。眼睑内侧是白的,嘴唇也淡,说话都没力气。还有几个族人,也是这样,有的说心慌,有的说身上乏。”
岐伯捻着胡须听着,等轩辕说完,他才慢悠悠地说:“你再想想,他们的手心脚心,是不是也比旁人凉?”
轩辕一愣——他刚才没注意这个。
“还有他们的指甲,”岐伯又说,“是不是透着点青,像蒙了层灰?”
这一下轩辕记起来了——阿木攥着草屑的手,指甲盖确实泛着青黑,当时只当是脏了,现在想来,那颜色深得有些异样。他猛地站起身:“我再去看看!”
“不必了。”岐伯叫住他,从石案下翻出一卷兽皮,摊开在桌上。那上面用炭笔描着几个人形,有的标着“面赤”,有的写着“唇紫”,旁边还画着简单的草木图案。“你说的这些,是气血不足的兆头。”
“气血不足?”轩辕盯着那兽皮上的字,“气和血,不是管着人喘气和伤口愈合的吗?”
“不止。”岐伯指着人形的心脏位置,“血靠气推着走,走遍全身,才能让脸有血色,让手脚有力气。若是血不够,或是气推不动了,就像田地里没了水,禾苗自然要枯。”他拿起一根晒干的黄芪,“你看这草,根是黄的,切开里面却是润的,能补气血。可若是光用它,不治本。”
轩辕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部落里储存的粮食不够,不少人吃了半个月的野菜,后来也出现过类似的脸色发黄、没力气的情况,只是开春后吃了新粮,渐渐就好了。“难道是……吃不饱的缘故?”
“不全是。”岐伯摇了摇头,“你看阿木他们,婶娘宁可自己少吃,也会省下口粮给孩子。可他们吃了,还是养不起来,这就是气血本身出了问题。就像水渠堵了,就算上游有水,下游也浇不上地。”他顿了顿,看着轩辕,“你刚才看得仔细,这很好。望其形色,是识病的第一步。”
轩辕的心忽然亮了。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打猎,父亲总能从动物的脚印、粪便看出它们的去向和健康状况——鹿的粪便若是稀的,定是吃了有毒的草;狼的脚印深且乱,说明它受了伤。原来识人病况,也和识野兽踪迹一个道理。
“那该怎么望?”他追问,眼睛里有了光,“除了脸色、眼睑、嘴唇,还有哪里能看?”
岐伯领着他走到草庐外,指着正在晒药的少年:“你看他,脸是红的,额头有汗,眼睛亮得很,说话中气足,这就是气血足的样子。再看西边的老李头,”他往远处一指,那老人正坐在石头上晒太阳,背驼得像座桥,“他脸是灰的,眼皮耷拉着,嘴角往下撇,这就是气血衰了。”
轩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如此。他又想起阿木那空茫的眼睛,想起那妇人眼下的乌青,想起咳嗽汉子手背上的淡红血丝——原来这些都是“信号”,只是以前没看懂。
“先生,我想把这些都记下来。”他转身回草庐,拿起石案上的炭笔,在空白的兽皮上画了个简单的人脸,在脸颊处标上“黄暗”,眼睑处写上“瓷白”,“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就能早早看出来,早早想办法。”
岐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里露出笑意:“好。但要记住,形色只是表象,就像天上的云,能看出要下雨,却不知雨下多大,下多久。还得结合别的来看,才能看准。”
轩辕点点头,手里的炭笔在兽皮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风从草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飘动,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些笔画,心里像种下了颗种子——他要学会从人的形色里读出病痛的消息,就像猎人读懂山林的语言,就像农人读懂土地的脾气。
傍晚时分,他又去了阿木的棚屋。这次他带了岐伯配的草药,还有几块刚烤好的麦饼。阿木的婶娘接过药罐时,手都在抖。轩辕蹲下来,借着夕阳的光再看阿木的脸,忽然发现他眼角的泪渍干了以后,留下淡淡的盐痕,像极了土地干裂后析出的碱。
“明天我再来看你们。”他轻声说,起身时,看见阿木偷偷把麦饼往弟弟嘴里塞,那只泛着青黑的小手,此刻却有了点活气。
走在回自己草庐的路上,暮色像浸了水的布,一点点沉下来。轩辕摸了摸怀里的兽皮卷,上面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形色”等着他去辨认,更多的病痛等着他去破解。但他心里不慌,反倒觉得踏实——就像航船看见了灯塔,哪怕前路还有风浪,也知道该往哪里去。
想知道轩辕接下来会如何深入探究望诊的奥秘,又会发现哪些隐藏在形色背后的病况?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