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万骁到达办公室后,秦致远一天中最紧张、最核心的工作时段便正式开始了。他先将整理好的文件摘要和日程安排简明扼要地做了汇报,随后便退回到外间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两台电脑(一台内网,一台外网),几部电话,以及靠墙摆放的一排文件柜。这里,就是他运转的枢纽。
上午九点,市发改委主任准时前来汇报。秦致远提前在电梯口等候,将其引入小会议室,安排好茶水,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在林万骁需要时,适时递上相关材料或补充数据。他几乎不插话,只是专注地倾听和记录,确保会议精神被准确捕捉,后续督办事项清晰明确。
送走发改委主任,秦致远刚回到座位,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嵩阳县的李书记,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和急切:“秦秘书长,忙着呢?有个关于我们县那个矿山环境修复项目的情况,想跟林书记当面汇报一下,不知道书记这两天有没有空档?”
秦致远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排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语气客气而坚定:“李书记,林书记今明两天的日程都已经排满了。关于项目的情况,您可以先形成书面报告报过来,我会第一时间呈送书记阅示。或者,按照分工,您也可以先向分管的朱副市长汇报?”
他既拒绝了对方临时插队的请求,又给出了合规的替代路径,滴水不漏。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北江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老秦吗?我,赵凯!北江大学的老赵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
秦致远迅速在记忆中搜索,想起了这位大学时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现在好像在北江自己做点生意。
“赵凯啊,好久不见,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秦致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身体依旧保持着工作状态的挺直。
“嗨,这不是听说你在西明高就了嘛!给林书记当大秘书,前途无量啊!”赵凯寒暄了几句,话锋便开始转向,“老同学,不瞒你说,我这边有个项目,跟你们西明这边的文旅开发有点关系,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你看……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跟相关部门的领导吃个饭,认识一下?”
秦致远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太熟悉这种套路了。他保持着语气的平和:“赵凯,你的项目如果有兴趣落地西明,我们当然欢迎。市里有招商局,有文旅局,都是对口的部门,你可以按照正常的招商流程,提交项目计划书,他们会专业评估的。我这边主要是为领导服务,不具体介入项目运作,这个忙,恐怕不太好帮。”
他婉拒得清晰明确,没有留下任何模糊空间。电话那头的赵凯又纠缠了几句,见秦致远态度坚决,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
类似这样的电话和来访,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有拐弯抹角打听人事动向的,有希望能将私人报告直通书记案头的,有借着汇报工作之名想来混个脸熟的……秦致远就像一堵沉默而坚固的城墙,矗立在林万骁与外界之间。他言语谨慎,态度得体,永远保持着距离感和专业性,既不让来访者感到被怠慢,也绝不逾越雷池半步。他知道,自己手中并无实权,但他所处的位置,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守住这道门,是他的首要职责。
就在他刚处理完一位希望能捐赠图书的本地企业家(被他引导去了市教育局)的来访后,他的私人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
秦致远看了一眼里间紧闭的门,林书记正在与省调研组的同志会谈。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妈。”他压低声音。
“致远啊,”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你爸昨天晚上又开始咳嗽了,喘得厉害,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早上社区医院的医生来看过了,说还是老毛病,但建议我们最好去省城的大医院,找专家系统地看一下,说那里的设备和药都更全……”
秦致远的心揪了一下。父亲的老慢支和肺气肿是多年的顽疾,每到换季或者劳累就容易复发。去省城找专家,他何尝不想?但省城来回至少两天,专家号难挂,检查要排队……他看着自己日程表上未来两周几乎没有任何空白的时间,感到一阵无力。
“妈,您别急。”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我先托人打听一下省城那边哪个医院、哪个专家看这个病最拿手。您和爸先按时吃药,注意休息。等我这边……等我安排一下时间,就带爸去省城。”
“你工作忙,我们知道……”母亲的声音带着理解,但也透着失望,“就是看你爸咳得难受,我心里着急……”
“我知道,妈,我知道。我会尽快安排的。”秦致远又安抚了母亲几句,承诺晚上再打电话回去,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中对父亲的担忧和对母亲的愧疚压下去。他看了看手表,估算着里间会议结束的时间,整理了一下表情和衣着,准备返回岗位。
就在他轻轻推开门,走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里间的门恰好也打开了。林万骁送省调研组的同志出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秦致远的脸。
送走客人,林万骁并没有立刻返回里间,而是在秦致远的办公室门口停顿了一下,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致远,刚才接电话?家里有事?”
秦致远心中一惊,没想到书记观察如此细致。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和恭敬,微微欠身回答道:“谢谢书记关心。一点家里的小事,不麻烦书记。已经处理好了。”
林万骁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秦致远缓缓坐回椅子,手心微微有些汗湿。他将公私分得很清,绝不因私事影响工作,更不愿给领导添麻烦。这是他的职业操守,也是他的生存智慧。只是,那份对家人的牵挂和无力感,如同细小的沙砾,沉甸甸地积在心底,无法对人言说。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那里,还有无数的文件、电话和预约,在等待着他这座“沉默的城墙”去处理和过滤。他挺直脊背,将所有的个人情绪,再次深深锁回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