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眼即至。
有了韩猛的暗中配合，使团在定北关的休整顺利了许多。
补给虽依旧谈不上丰沛，但至少足量，甚至额外补充了一些耐储存的肉干和草药。
王崇古虽然对边军之前的“怠慢”依旧耿耿于怀，但见后续事宜安排得还算妥当，那股无名火也稍稍平息，只盼着尽快离开这“粗鄙”之地，前往草原履行他的“宣谕”职责。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使团队伍再次集结于定北关那巨大的北门前。
与来时不同，队伍的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所有人都知道，踏出这道门，便是真正进入了危机四伏的草原地界。
王崇古穿着厚厚的裘袍，坐在马车里，面色肃穆。护卫们紧握刀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关外那片苍茫而陌生的土地。
韩猛带着一队亲兵前来送行，依旧是那副冷硬模样，但在与李狗蛋目光交汇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大人，李副使，前路艰险，多加小心。”韩猛抱拳，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有劳韩将军挂心。”王崇古在马车里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李狗蛋则骑在马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韩将军，守好家门！等老子……等本侯回来，再跟你喝酒！”
韩猛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沉重的关门在绞盘的转动声中，缓缓开启，露出门外更加荒凉、风雪弥漫的景象。
“出发！”王崇古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布满冻土的车辙，发出嘎吱的声响，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李狗蛋一夹马腹，青骢马打了个响鼻，迈着稳健的步伐，跟在队伍中段。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定北关那黑色的城墙，以及城墙上韩猛挺立如松的身影，随即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
风更急了。
使团沿着古老而残破的官道向北行进，速度不快。
关内的景象迅速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场、裸露的岩石和远处起伏的、覆盖着薄雪的山峦。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马蹄声和车轮声。
李狗蛋裹紧了皮袄，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他体内的心火自行缓缓运转，抵御着寒意，同时也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更加敏锐。
他能感觉到，在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下，潜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后方那辆青篷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负责照料的嬷嬷急匆匆地骑马赶到李狗蛋身边。
“侯爷，侯爷！云姑娘……她好像醒了！”
李狗蛋精神一振，立刻调转马头，来到马车旁。
他示意队伍继续前行，自己则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马车内，乌洛云果然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迷茫、恐惧，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蜷缩在厚厚的毛毯里，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刚从一场极其可怕的梦魇中挣脱。
“云丫头？感觉怎么样？”李狗蛋放轻了声音问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
乌洛云的目光缓缓聚焦到李狗蛋脸上，辨认了片刻，眼中的恐惧稍减，但迷茫依旧。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水……”
李狗蛋连忙递过水囊，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乌洛云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看着李狗蛋，眼神复杂，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急切：“……那些……黑色的……石头……孩子在哭……好多……好多……”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混乱，显然神智还未完全清醒，但提到的“黑色石头”和“孩子在哭”，立刻让李狗蛋联想到了神京地下邪窟中的源石和被囚禁的孩童！
“别怕，都过去了，那些坏东西已经被我们毁掉了。”李狗蛋安抚道，试图引导她，“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你是怎么到神京的？你的家人呢？”
听到“家人”二字，乌洛云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伤和更深的迷茫，她用力摇头，双手紧紧抓住毛毯，指节发白：“……不记得……火光……好大的火……有人在喊……跑……阿姆……阿姆……”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碎片，语无伦次，情绪激动起来。
李狗蛋心中暗叹，知道不能再逼问。十三娘查到的，二十年前草原使团遇袭，火光冲天，幸存者失踪……这与乌洛云碎片化的记忆似乎能对上。
“好了好了，不想了，不想了。”李狗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注入一丝温和的心火之力，“你现在安全了，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
温暖的心火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乌洛云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但眼中的悲伤和空洞却未曾减少。
她蜷缩着，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马车顶棚，仿佛那里有她失去的整个世界。
李狗蛋放下车帘，眉头紧锁。
乌洛云的苏醒带来了线索，却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她的记忆似乎受损严重，只留下了一些最深刻、最痛苦的片段。
那个“阿姆”，是她的母亲吗？二十年前的袭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这一身与“蚀骨”邪术截然相反的“生机之力”，又从何而来？
他抬头望向北方草原的深处，风雪似乎更大了。
救阿宝，查乌洛云身世，对抗“噬光之影”……这几条线，在草原的风雪中，似乎正逐渐收拢，指向同一个未知的终点。
而那个终点，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