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带着满心的震撼与对“格物”新世界的向往回到宫中,整个人都仿佛焕发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光彩。那是一种被新知点燃的、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活力,使得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动之气。
然而,这份因科学启蒙而带来的改变,落在不同的人眼里,却滋生了截然不同的解读。
最初几日,孟昶只是觉得爱妃似乎心情极好,连带着他也跟着开心,觉得是疫情控制住了,心头大石落地,爱妃自然也舒展了眉头。他甚至兴致勃勃地拉着花蕊夫人,要她为自己抚琴,或是品评他新填的诗词。
可花蕊夫人虽然依旧温柔应承,但那琴音里,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幽怨缠绵,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阔之气;品评诗词时,也不再局限于辞藻意境,偶尔会冒出一两句让孟昶摸不着头脑的话。
譬如,孟昶得意地吟出一句:“池面风来波潋潋”,期待着爱妃的赞赏。
花蕊夫人却微微蹙眉,沉吟道:“陛下此句甚美。只是……妾身近日听闻,那波光潋滟之下,或许藏着无数肉眼难见的微小生灵,熙熙攘攘,别是一番世界呢。”
孟昶:“???” 微小生灵?爱妃何时对志怪杂谈感兴趣了?
又譬如,孟昶命人呈上新贡的荔枝,颗颗饱满,晶莹剔透。他亲手剥了一颗,殷勤地递到花蕊夫人唇边。
花蕊夫人却轻轻推开,柔声道:“谢陛下。只是……陆相说,生冷之物,易藏污纳垢,还是用温水浸过再食为好。”
孟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陆相?又是陆相?怎么哪都有他?
一次两次尚可,次数一多,孟昶心里那点因为疫情控制而带来的喜悦,渐渐被一种微妙的、酸溜溜的情绪所取代。他开始注意到,爱妃似乎……比以前更爱发呆了,而且发呆时,嘴角偶尔会噙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带着探究和向往的微笑。问她在想什么,她总是含糊其辞,说什么“格物之理,精妙无穷”。
“格物”?孟昶当然知道这个词,不就是那些穷酸儒生鼓捣的玩意儿吗?能有他的诗词有趣?能有这荔枝甘美?
真正点燃孟昶猜忌之火的,是宫里一些有心人(主要是某些嫉妒花蕊夫人专宠、或是被陆明防疫命令触动了利益的宦官和嫔妃)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提醒”。
孟昶心烦意乱地在御花园散步,迎面撞见王昭仪(一位失宠已久、惯会搬弄是非的妃子)正对着几株新开的芍药唉声叹气。
“爱妃为何叹息?”孟昶随口问道。
王昭仪连忙行礼,故作忧愁道:“陛下,臣妾是见这花儿开得好,想起慧妃姐姐近日却似乎清减了些,有些心疼。”
“哦?慧妃清减了?”孟昶关心则乱。
“是啊,”王昭仪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许是……操心过甚吧。臣妾听闻,慧妃姐姐近来常与那天朝陆相……嗯,探讨学问,一谈便是大半日,在浣花溪那边……想必是极耗心神的。”
她刻意在“浣花溪”、“大半日”上咬了重音,眼神暧昧。
孟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伺候孟昶多年的老宦官李德全,一边给孟昶捶着腿,一边状若无意地闲聊:
“陛下,老奴听说,那陆相爷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人,这瘟疫眼见着就被他按下去了。不过……这人啊,本事太大,有时候也未必是福。”
“嗯?此话怎讲?”孟昶眯起眼睛。
“老奴是瞎操心,”李德全陪着笑脸,“您想啊,陆相年轻有为,权势滔天,又懂这些……这些鬼神难测的手段。这治病救人是好事,可万一……万一他用了什么别的手段,蛊惑了……咳咳,老奴失言,老奴该死!”他说着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但“蛊惑”两个字,像两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孟昶的心里。他想起花蕊夫人近来那些反常的言语,想起她提到陆明时那发亮的眼神,想起浣花溪畔的“独处”……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嫉妒和不安,猛地窜了上来!
孟昶憋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在一次用膳时,故作随意地问花蕊夫人:“爱妃,朕看你近日与陆相探讨学问,似乎受益匪浅?不知都谈了些什么高深道理,也让朕听听?”
花蕊夫人正沉浸在显微镜下那个奇妙世界的回味中,闻言不疑有他,便兴致勃勃地开口:“陛下,那陆相所言,确实玄妙!他说我们眼见之水,其中竟有万千微小生灵,需用名为‘显微镜’的神器方能得见!还有那疫病之源,乃是一种名为‘弧菌’之物,形如……”
她本意是分享新知,却不知每一个字都像在孟昶的心火上浇油。
“够了!”孟昶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铁青。
花蕊夫人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陛下?”
孟昶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爱妃那无辜而困惑的绝美脸庞,想发火,却又不知从何发起。难道直接质问“你是不是看上那陆明了”?他身为国君,这话如何说得出口?而且万一……万一是自己多心了呢?
他强行压下怒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朕只是……只是觉得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听听也就罢了,爱妃不必过于沉迷,以免……伤了心神。”
说完,他再也无心用膳,拂袖而去。
留下花蕊夫人独自对着满桌珍馐,心中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她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对这些精妙的“格物之理”如此反感?她只是想让自己,让蜀国,变得更好啊!
从那天起,孟昶对花蕊夫人的态度变得阴晴不定。时而温柔体贴,时而莫名冷落。他开始暗中限制花蕊夫人出宫的次数,对陆明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感激涕零,变得有些复杂和疏远。虽然表面上的礼遇还在,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依赖和信任,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甚至悄悄召见了太医院周院判,拐弯抹角地询问陆明所用的医术,是否有“蛊惑人心”之嫌?把个老实巴交的周院判问得冷汗直流,连连保证陆相之法皆是堂堂正正的科学医理,与巫蛊之术绝无干系。
孟昶将信将疑。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滋生。孟昶看着宫中一切与陆明相关的东西——比如花蕊夫人案头那几本陆明“赠送”的(其实是银行宣传册和基础卫生手册)、装帧精美的“格物书籍”,都觉得格外刺眼。
他独自一人在御书房里,对着墙上那幅精致的蜀中舆图,喃喃自语:
“陆明啊陆明,你治好瘟疫,朕感激你……可你为何……为何要与朕的爱妃……走得太近了呢?”
“你天朝上国,兵强马壮,科技昌明……如今又施恩于蜀,收买民心……下一步,又想做什么?”
“莫非……你真以为朕这蜀国,是任你来去的后花园不成?”
一种作为君主和男人的双重危机感,紧紧攫住了孟昶的心。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无形蛛网逐渐缠住的飞虫,而那织网的人,似乎就是那个始终带着淡然笑容的年轻宰相。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确认自己的掌控力,来……试探一下陆明的真实意图。
而最好的试探方式……
孟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桌案上,那封来自北方、被搁置了数日的边境军报。那是关于大周军队在边境进行“例行演练”的消息。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