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大周科学院，一号会议大厅。
这里的气氛，与南唐皇宫那种要么愁云惨淡、要么矫揉造作的氛围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墨水、还有一丝金属和油脂混合的、独属于工坊的实干气息。没有丝竹管弦，没有吟诗作对，只有图纸翻动的哗啦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因为激烈争论而拔高的嗓门。
大厅前方，原本挂孔子像或山水画的位置，此刻挂着一面巨大的、刷了黑漆的木板。陆明正拿着一支粉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姿态随意得像是后世大学里被学生吐槽“字丑但讲得清楚”的教授。而他面前的“学生”，则是科学院各学部的负责人——这群人里有白发苍苍的老匠宗，有眼神狂热的青年学者，有精于算计的户部借调官员，甚至还有两个因为贡献突出而被特批参与的、手上还带着油污的八级工。
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眼神里都冒着光，一种看到新世界大门正在被撬开的光。
“诸位，南唐那边，基本上算是被咱们按在地上摩擦，就差最后签卖身契了。”陆明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开场白直接得让几个老成持重的学部负责人差点被口水呛到。
“当然，这不是今天的重点。”陆明话锋一转，粉笔点向黑板上的三个大圆圈，旁边分别写着“黄河”、“道路”、“驿站”。“收拾南唐，只是开胃小菜。咱们大周想要真正崛起，光靠卖丝绸瓷器和玩金融手段是不够的，那都是虚的。根基，得打牢！所以，接下来，咱们要玩几个大的——系统工程！”
“系统工程？”物理部部长，一个痴迷于力学、整天琢磨着怎么造出更大水锤的老头，扶了扶水晶磨制的眼镜片，疑惑地重复。
“对，系统工程！”陆明用力点了点黑板，“简单说，就是不能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要把相关联的事情，当成一个整体，统筹规划，协同推进！就像织一张大网，每一根线都要到位，节点要结实，最终才能网住大鱼！”
他首先指向“黄河”那个圈。
“先说第一个，黄河母亲河……嗯，也是咱们的‘黄河姥姥’，脾气不太好，隔三差五就要撒泼打滚，淹点地方玩玩。”陆明用粉笔在“黄河”旁边画了几道波浪线，“以往治水，无非是加高加固河堤，征发民夫，累死累活，效果还一般。为什么？因为方法太原始！”
他看向工学院和材料部的负责人：“现在，咱们有水泥了！这玩意儿硬化后坚如铁石，防水性能还好。所以，我计划，启动‘黄河安澜系统工程’！”
他转身在黑板上快速画着示意图：“第一步，利用咱们初步建立的测绘队伍，对黄河中下游险要河段，进行精确的水文和地质勘测！搞清楚哪里容易决口，哪里需要重点加固。第二步，设计标准化的水泥堤坝结构！不要哪里坏了补哪里，要像搭积木一样，搞出几种通用的、坚固的堤坝模块，到时候直接往上一怼……呃，是精准施工！第三步，建立汛情监测和预警机制！在关键节点设置水尺，培训专人值守，一旦水位超过警戒线，立刻通过……嗯，这个稍后说到的驿站系统，快马加鞭把消息传上来！”
水利部的负责人，一个皮肤黝黑、常年在河边跑的老官，激动得胡子都在抖：“陆相！若真能如此，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以往征发民夫，耗费巨大，民怨亦不小。若能用水泥筑堤，效率倍增，且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谈不上，”陆明摆摆手，“但至少能让咱们的‘黄河姥姥’消停几十年！而且，这不仅仅是防洪。”他眼中闪着光，“稳定的河道，意味着更安全的漕运，两岸的农田也能得到更好的灌溉和保障！这是夯实农业根基，稳定民心的大事！老王，你们水利部牵头，工学院、材料部配合，一个月内，给我拿出一个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和预算来！首先在开封附近找一段险工试点！”
“是！陆相！”老王激动地差点把桌子拍碎。
接着，陆明的粉笔点向了“道路”那个圈。
“第二个，全国道路标准化系统工程！”陆明声音提高了几分，“我知道，在座各位，尤其是经常出差的，肯定受够了现在的官道——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马车走上去跟摇元宵似的！”
下面传来一阵心有戚戚焉的低笑声。
“所以，我们要修路！修一种前所未有的、坚硬、平整、笔直的路！”陆明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水泥路”三个字。“标准路基宽度，主要干道至少三丈！分层铺设，碎石垫底，水泥混凝土浇筑面层！两边预留排水沟！”
他看向工学院和格物小组的成员：“这里面涉及到的材料配比、施工工艺、质量检测标准，你们要尽快搞定！我们要制定出《大周道路工程建设标准规范》！以后全国修路，都得按这个来！”
交通部的官员眼睛亮得像探照灯：“陆相，若此路能成，货物运输效率将提升数倍！商贸流通必将更加繁荣！只是……这耗费……”
“我知道耗费巨大。”陆明打断他，“所以不能一蹴而就。我们先规划一个以开封-洛阳为核心，连接几大重要城市、军事重镇和资源产地的主干道路网！分期分段施工。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除了国库拨款，还可以考虑发行专项‘建设债券’，或者吸引民间资本参与，谁投资谁受益嘛，路修好了，沿途的地价都会涨！”
这个超前的金融思维让户部的官员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点搞头？
“记住，这条路网，不仅仅是经济动脉，”陆明敲了敲黑板，意味深长地说，“也是军事动脉，信息动脉！路修到哪里，咱们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就能延伸到那里！南唐为什么觉得有长江天险就能高枕无忧？那是因为咱们过去过去不方便！等咱们的路修好了，大军朝发夕至，看他还能不能优哉游哉地写‘一江春水向东流’！”
最后，粉笔重重地点在了“驿站”那个圈上。
“第三个，驿站系统改革工程！”陆明看着情报部门和外联部（负责与科学院对接的部门）的负责人，“现在的驿站，功能太单一，就是换个马、送个信，效率低下，还容易出纰漏。”
“我的想法是，将驿站系统，升级改造为集邮政、物流、情报、金融于一体的综合性网络节点！”陆明语出惊人。
下面一片哗然。
“邮政物流好理解，就是送信送货，但要标准化、提速！设立不同的服务等级，加急的、普通的，明码标价。”陆明解释道，“情报功能，就是利用驿站网络，构建一个覆盖全国的情报传递和收集系统。每个驿站，都是咱们的耳朵和眼睛！”
情报部的老赵眼神锐利起来，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
“至于金融功能，”陆明笑了笑，“还记得咱们的皇家银行和‘周元’吗？我们要在重要的驿站，设立银行代办点！可以办理小额存取款、异地汇兑业务！想象一下，一个商人从开封去长安做生意，不用带着沉重的铜钱或者银锭，直接带一张轻便的银票或者直接在银行账户上操作，到了长安的驿站银行就能取钱！这能多大程度促进商业发展？”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劲爆的设想：“而且，驿站还可以作为咱们科学院新产品的展示窗口和销售点！比如新出的农具、良种、甚至是书籍报纸，都可以通过驿站网络，迅速铺向全国！我们要让驿站着，成为连接中央与地方、城市与乡村、知识与民众的桥梁！”
三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如同三幅宏伟的蓝图，在陆明酣畅淋漓的阐述中，缓缓铺开。台下的人们，从最初的震惊、疑惑，逐渐变得兴奋、激动，甚至狂热。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条坚固的堤坝锁住了奔腾的黄河，一条条平坦的水泥路贯通南北西东，一个个功能强大的驿站如同神经末梢般遍布全国……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效运转的庞大帝国机器！
“当然，”陆明看着下面一张张激动得发红的脸，适时地泼了点冷水，或者说，是加了把火，“我知道，这几个工程，每一个都牵涉极广，困难重重。技术难题、资金压力、人员调配、地方协调……想想就头大，对吧？”
众人下意识地点头。
“所以，才叫系统工程嘛！”陆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怕困难，咱们还搞什么科学，创什么新？回家抱孩子算了！诸位，你们想不想亲眼见证，并且亲手参与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让万国来朝的盛世？”
“想！”台下响起参差不齐但异常响亮的回应。
“那就干！”陆明将粉笔头精准地扔进远处的笔筒，“散会之后，各学部立刻动起来，组建项目小组，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谁的项目推进得快，效果好，年终奖金……嘿嘿，陛下和我，都不会亏待他！说不定，还能在将来的史书上，留下你们的名字——某某工程之父！”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一群大周最顶尖的技术官僚和学者，瞬间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冲出了会议室，恨不得立刻扎进图纸堆和实验室里。
看着瞬间空荡的会议室，陆明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忽悠……啊不，是动员大会，总算圆满成功。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挑战的开始。将这些宏大的构想，变成现实，需要付出的心血，远比用经济手段玩残南唐要多得多。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将这些基础设施和系统建立起来，大周才能真正蜕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强国，才能承载起他心中更遥远的星辰大海之梦。
他走到窗边，望着科学院内那些忙碌的身影和冒烟的工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系统工程……这才哪到哪啊。等路修好了，驿站建成了，黄河老实了……蒸汽机、电报、铁路……那才叫好玩呢。”
“至于南唐……呵，就当是给咱们这套新系统，第一个祭旗的吧。”
远在金陵的李煜，刚刚收到北周那封“礼貌”而“残酷”的回信，正对着“商贸共同体”的条款，愁得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他绝不会想到，把他逼入绝境的对手，此刻考虑的，已经是如何利用一套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系统工程”，来重塑整个华夏的格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