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家庭生活的温馨与喧闹,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梦境。当翌日清晨,宫中的内侍带着皇帝口谕,宣陆明即刻入宫觐见时,陆明便知道,那悠闲的时光结束了,现实的重担再次压上了肩头。
他整理好朝服,踏入熟悉的宫门,敏锐地感觉到今日宫内的气氛与往常有些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凝重、更加肃穆的气息,往来宫人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引领他的内侍,更是全程低头,一言不发,与往日那种带着讨好笑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御书房内,药味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
柴荣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而是站在那幅巨大的大周舆图前,负手而立。他依旧穿着明黄色的常服,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甚至……几分萧索。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陆明心中微微一凛。短短数日不见,柴荣的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眼下的阴影也更深了,虽然眼神依旧锐利,但那锐利之中,却难掩一丝精力不济的晦暗。这位曾经意气风发、亲率大军北伐、立志开创千古盛世的帝王,终究还是被连年的征战、操劳的国事,以及或许还有旧伤的困扰,一点点地磨损着精气神。
“臣,陆明,参见陛下。”陆明收敛心神,恭敬行礼。
“陆卿来了,不必多礼,坐。”柴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指了指旁边的锦墩,自己也走到榻上坐下,微微喘了口气,才继续道,“昨日休沐,在家中享天伦之乐了?”
陆明心下诧异,皇帝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家庭生活了?口中应道:“蒙陛下挂念,臣昨日确实与家人小聚,其乐融融。”
“其乐融融……好啊。”柴荣的目光有些飘忽,似乎透过陆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朕还记得,当年在澶州时,与发妻、与宗训他们,也曾有过那般光景。只是……帝王家,终究是不同。”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话题拉了回来:“陆卿,你看朕……如今比起北伐之时,如何?”
陆明心中一跳,知道正题来了。他斟酌着词语,谨慎答道:“陛下为国操劳,夙兴夜寐,虽容颜稍显清减,然目光如炬,心系天下,龙威更盛往昔。”
“呵呵,”柴荣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与苦涩,“你啊,也会说这些场面话了。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早年征战,落下的旧伤,加上这些年殚精竭虑,终究是……不如从前了。”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左胸肋下,那里有一道在战场上留下的、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的箭伤。
陆明沉默不语。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柴荣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无比严肃和郑重:“陆卿,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件关乎社稷根本、关乎大周未来的大事,要托付于你。”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宗训,年已渐长,朕观其心性,还算仁厚聪慧,然未经太多磨砺,于治国之道,更是懵懂。朕……恐时日无多,难以亲自将他教导成材。”
陆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皇帝说出“时日无多”这四个字,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和悲凉。
“陛下春秋鼎盛,只需好生调养……”陆明试图劝慰。
柴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朕意已决,不必多言。陆明!”
他忽然直呼其名,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满朝文武,论经天纬地之才,论开拓创新之智,论忠君体国之心,无人能出你之右!太子之师,非你莫属!”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明:“朕,欲正式拜你为太子太师,总领东宫讲学之事!将来……待朕百年之后,亦需你竭尽全力,辅佐新君,护我大周江山稳固,盛世绵长!此乃朕,对你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托付!你可能应朕?”
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淡淡的药味,和柴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明看着皇帝那殷切、信任、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脑海中闪过自穿越以来与柴荣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太医院的小小医官,到如今的帝国宰相;从被质疑到被无条件信任;从献上火药、水泥,到规划新都、开拓海外……柴荣于他,既是君主,亦是知己,更是他能够在这个时代挥洒才华、实现抱负的最大支持者。
如今,这位亦君亦友的帝王,在感到力不从心之时,将帝国的未来和儿子的前途,毫无保留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份信任,重如泰山!
陆明站起身,整理衣冠,对着柴荣,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沉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臣,本一微末医官,得遇陛下,方有今日。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辅佐太子,臣义不容辞!只要臣一息尚存,必竭尽所能,教导太子,使其明君道、晓民情、通时务,护我大周江山永固,不负陛下今日之托!”
他没有说什么华丽的辞藻,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柴荣看着陆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好!有陆卿此言,朕……放心了。”
他顿了顿,对外面吩咐道:“宣太子。”
片刻后,年仅十余岁、面容尚带稚气,但眼神清澈、举止已颇有章法的太子柴宗训,身着杏黄色太子常服,步入御书房。他先是对柴荣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然后,又转向陆明,恭敬地行礼:“学生,见过陆师。”
显然,柴荣早已与他通过气。
陆明连忙侧身避让,口称“不敢”。他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君主,少年老成,礼仪周全,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和对未来的茫然。
柴荣拉过太子的手,将他引到陆明面前,郑重地说道:“训儿,从今日起,陆相便是你的老师。陆相学究天人,智慧如海,于治国安邦、格物致知,皆有独到见解。你当以师礼待之,虚心求教,不可有丝毫怠慢!朕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如陆师一般,于国于民有用之君,而非困守书斋、不识稼穑之迂腐之辈!明白吗?”
柴宗训用力点头,看向陆明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敬畏,再次躬身:“学生明白!定当谨遵父皇教诲,虚心向陆师学习!”
看着眼前这对进行着沉重托付的父子,陆明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不再仅仅是推动科技发展、规划帝国蓝图,更增添了培养下一代君主的、关乎国本的重任。
“帝师”之名,荣耀至极,却也责任如山。
他仿佛已经看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仅要处理繁重的政务和科研项目,还要抽出大量精力,为这位年轻的太子,量身定制一套融合了传统治国理念与现代科学思维的、前所未有的“帝王教育课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