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新皇帝比太上皇还能折腾！”
这是开封城舆论界在经历了新帝登基头一个月后，达成的崭新共识。
如果说柴荣的禅位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那么柴宗训登基后的这一系列操作，简直就是把炸弹当烟花放，还是连环的、带特效的那种。
紫宸殿（现在归新帝使用了）里的气氛，与太上皇时期截然不同。以前是沉稳、威严，带着点老一辈的持重。现在嘛……有点像科学院的项目讨论会，只不过参会人员穿着朝服，讨论的议题从蒸汽机功率变成了国家政策。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一位御史台的老臣，捧着笏板，痛心疾首地劝谏，“民间办报，妄议朝政，诽谤大臣，惑乱民心，乃取祸之道！自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他反对的，是新帝柴宗训登基后颁布的《鼓励民间兴办报纸及出版物暂行条例》（这名字一听就是陆明的手笔）。条例规定，只要在官府登记备案，不涉及煽动叛乱、人身攻击和造谣，民间资本可以创办报纸，刊载新闻、评论、甚至……小说连载！
龙椅上，柴宗训穿着一身合体的新制龙袍（取消了部分繁复装饰，更显干练，也是陆明的建议），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没有像传统皇帝那样对劝谏立刻表态，而是看向了站在百官首位的陆明。
“太师，您看呢？”柴宗训的语气带着请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登基这一个月，在陆明的引导下，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熟悉和掌控这个帝国。
陆明出列，先对老御史笑了笑：“王御史忧国忧民，其心可嘉。”然后转向众人，“不过，防民之口，如同试图用手挡住瀑布，徒劳无功，且会溅自己一身水。如今我大周，铁路渐通，识字率因义务教育而稳步提升，民间渴望了解国事、表达见解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强。堵，不如疏。”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起来：“再说了，让他们在报纸上说，总比在茶楼酒肆里私下嘀咕，以讹传讹要强吧？我们有《大周日报》作为官方喉舌，掌握大方向。民间报纸，只要在规则内玩耍，还能帮我们发现一些问题，提供不同视角，甚至……给百姓们添点乐子嘛。”
“乐子？！”王御史眼睛瞪得溜圆，“国之大事，岂是儿戏！”
“王爱卿，”柴宗训开口了，声音清越，“太师所言，甚合朕意。朕以为，一个自信的朝廷，不应惧怕百姓的声音。只要这声音是建设性的，哪怕是批评，亦能使我等警醒。若一味堵塞言路，如同掩耳盗铃，非但无益，反而积弊更深。此事，朕意已决，按条例执行。”
年轻皇帝的话虽然还带着点书卷气，但态度坚决，逻辑清晰，让不少还想劝谏的大臣把话咽了回去。王御史张了张嘴，看着一脸支持的陆明和态度明确的皇帝，最终叹了口气，退了回去。他知道，时代真的变了。
《报纸条例》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短短半月之间，各种名目的报纸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开封冒了出来！
有正经分析时政的《时务论》，有专注于商业信息的《货殖参考》，有刊登诗词小说的《文林广记》，甚至还有专门报道奇闻异事、家长里短的《开封趣闻》和……专注于挖掘达官贵人（在不触犯底线的前提下）八卦消息的《梨园小报》！
一时间，开封城的纸价都小幅上涨，识字的人人手一份甚至几份报纸，茶余饭后有了无数谈资。报纸上的论战也异常激烈，关于铁路规划、税收新政、乃至皇帝新发型（柴宗训剪短了头发，更显精神，引起热议），都能吵得不亦乐乎。
当然，也出了不少幺蛾子。
比如，《梨园小报》某期头版头条，用耸人听闻的标题报道：“惊！摄政王陆明夜会神秘女子，疑似新欢？！”配图是陆明某晚加班后，在科学院门口跟一位穿着实验服、戴着口罩（防粉尘）的女研究员讨论问题时的模糊侧影。
第二天，这份报纸销量暴增，同时也成功地把陆明推上了风口浪尖。符玉弦笑着把报纸拿给陆明看，折赛花揶揄地问他是否需要“护卫”去“保护”一下那位“神秘女子”，萧绰则冷哼一声，表示只要陆明点头，她可以派人让那家小报“深刻理解”一下草原的“规矩”。连宫里的小皇帝都憋着笑，私下问陆明：“太师，要不要朕下旨申饬那家胡言乱语的报纸？”
陆明看着报纸上那模糊的“罪证”，哭笑不得，摆摆手：“算了算了，清者自清。这也算言论自由的‘代价’之一吧。再说了，”他摸了摸下巴，有点臭屁地说，“这说明本王风采依旧，魅力不减当年啊！”
最终，还是那位被“绯闻”的女研究员的未婚夫——一位在工学院研究火炮的耿直工程师，拿着新改进的炮闩图纸找到《梨园小报》报社，“友好”地跟他们进行了一番“技术交流”后，该报第二天就登出了措辞诚恳的道歉声明，并附上了女研究员与其未婚夫的清晰合照，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此事也成了开封百姓茶余饭后的又一桩笑谈。
除了放开报禁，柴宗训在陆明的支持下，还推行了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小革新”。
比如，他下旨简化了部分宫廷礼仪，取消了每日凌晨就必须进行的、极其繁琐的晨谒制度（除非大朝会），让官员们能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实际工作中，赢得了广大“起床困难户”官员的暗中拥戴。
又比如，他允许甚至鼓励官员在非正式场合穿着更简便的服饰（类似于陆明常穿的那种深衣），并亲自在接见科学院代表时，穿上了一件用新式纺织机织造的、挺括的棉布常服，引领了一波时尚潮流。
他还下令将皇家园林的一部分定期向公众开放，允许百姓入园游览（需购买门票，用于园林维护），体验“与民同乐”。此举起初遭到保守派强烈反对，认为有损皇家威严，但开放日后，百姓欢呼雀跃，对皇家和朝廷的亲近感大增，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小了。
这些举措，看似不大，却像一股清新的风，吹拂着这个古老的帝国，让它显得更具活力，也更加贴近地面。
当然，改革并非一帆风顺。每一次新政出台，都会伴随着争议和阻力。但柴宗训展现出超越年龄的坚定和陆明老辣的政治手腕，总能将这些阻力化解于无形。年轻皇帝在学习中成长，在实践中树立威信。
这一日，柴宗训在处理完一批奏折后，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对在一旁协助他批阅的陆明感叹道：“太师，如今民间声音多了，报纸上也常有争论，甚至有些对朕和朝廷不那么恭敬的言论。有时朕看了，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陆明放下朱笔，笑道：“陛下，能听到不舒服的声音，是好事。这说明我们真的听到了民间的声音，而不是一片歌功颂德。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从这些声音里，分辨出哪些是善意的批评，哪些是无理的攻讦，哪些又是有价值的建议。这本身就是一种锻炼。”
柴宗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太师说的是。只是……如今法令繁多，有时不同衙门对同一件事，援引的法条甚至可能相互冲突。民间办报，其权利与边界，也仅靠一纸《暂行条例》界定，难免模糊。长此以往，恐生混乱。”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带着探询：“朕近日读史，也在思考。这些新政，无论是放开报禁，还是简化礼仪，或是其他，其根本，似乎都是为了界定朝廷与百姓，乃至官员与百姓各自的权利与分界。我们是否……需要一个更根本、更清晰的东西，来为这一切奠定基石？如同建造房屋，需先有坚固的地基与框架？”
陆明心中一动，看着眼前这位迅速成长的年轻皇帝，眼中露出赞赏的光芒。他能主动思考到这一层，实在难得。这已经触碰到了“法治”与“宪政”的边缘。
“陛下的思考，极为深刻。”陆明郑重地说，“确实，无论是鼓励言论，还是推行其他新政，都需要一个更稳定、更权威的规则体系来保障和规范。这个体系，应当高于具体的行政命令，明确国家之根本、君臣之权责、百姓之权利。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根本大法’或者‘宪章’？”
他没有直接说出“宪法”二字，而是引导着柴宗训的思路。
“根本大法……宪章……”柴宗训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东西！让它成为我大周万世不易之准则！太师，此事关系重大，非比寻常！您觉得，我们该如何着手？”
陆明看着跃跃欲试的年轻皇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铺垫了这么久，下一项足以影响千年的重大工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陛下有此雄心，实乃天下万民之福。”陆明拱手道，“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广泛征求意见，反复斟酌。臣建议，可先召集精通律法、熟知政体、心怀天下的饱学之士，组成一个专门的起草班子，进行前期研讨和框架设计。”
柴宗训用力点头：“好！就依太师！此事，便由太师全权负责筹备！朕很期待，我大周的第一部 ‘根本大法’，会是什么样子！”
看着年轻皇帝脸上充满憧憬和干劲的神情，陆明仿佛已经看到，一场关于国家根本制度的深刻变革，即将在这位开明君主的支持下，拉开序幕。
而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份“根本大法”的起草，将会在朝堂内外，掀起何等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