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静立廊下,目光如潭,始终看着禁军府的方向,叶楚然轻步从厢房款步而出,一件大氅覆在他肩头。
“昨夜就没休息好,今晨又立在此处吹了半宿寒风,身体哪里经得住这等损耗?”
秦渊淡淡道:“禁军府那边,该是尘埃落定了吧?”
“主将皆遭毒毙,军中无主,余下的不过是些群龙无首的兵卒,王爷手持圣谕,名正言顺入驻中军,这般光明正大之举,何愁拿不下来?”
秦渊缓缓摇头:“北溟教渗透禁军已非一日之功。那些主将虽死,可底下的校尉、旅帅之中,早已遍布他们的眼线爪牙。哪有这么容易,且得耗费好一番功夫方能真正拿下禁军府。”
话音未落,远处隐见天边火光。
叶楚然脸色微变:“着火了?那个方向是……”
“折冲府的方向。”秦渊缓缓抬眼,目光穿透薄雾,望向那片烟尘弥漫的城区:“果然不出所料,禁军有变,他们马上就按耐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说,折冲府也有他们的人?”
秦渊语气平静:“应该说,折冲府这柄刀已经在他们手里了。”
叶楚然蹙了蹙眉,疑惑道:“难不成你早就知道?”
“我也是前两天才察觉其中蹊跷,折冲府本是大华常备军,兵士多历战阵,虽军备不算精良,却个个骁勇善战,深谙对阵之道,平日务农,战时披甲即可出战,按制,兵部拨付的国帑本就十分有限。
前几日我查阅卷宗,发现这半年内,折冲府前后递上二十三笔军器购置申领,数额一次比一次惊人,累计已达两万两白银之巨,还有更夸张的,这些申领全未经过户司公批。
反观禁军府,本应是军备最精良的精锐之师,但他们使用的却都是折冲府淘汰下来的残次兵器,一边是未经核准的巨额采买,一边是本该优配的禁军用着废械,你分得清,哪里是禁军,哪里是折冲府兵?
那日宴会之上,折冲府的赵之谦所着官袍,我如果没看走眼的话,应该是浮光锦织成。此等布料价比黄金,寻常官员即便倾家荡产也未必能得一匹,他一个折冲府五品将军,俸禄也不过够一家人花用,凭何能穿得起这般奢华之物?
拜神大典当日,他与魏彦清频频递着眼色,神态熟稔得不像初识,更反常的是,军中主将皆服用毒酒,他却推托不饮,一口未沾,若心中无鬼,何必对我有所忌惮,他看向我的目光我现在仍记得,好似看待宰的羔羊一般。”
“还有,此人曾多次携折冲府属官跪拜神像,每次都要敲锣打鼓,好似怕别人不知道一般,这难道不是为北溟教壮声势?这种种的不寻常结合在一处,只能说明,此人,多半已经被收买投敌。
禁军府的乱局,不过是引蛇出洞的幌子。北溟教能盘踞洛阳多年,岂会只寄望于禁军的几个校尉?他们真正的杀招,从来都在暗处,我已经没有功夫再和他们周旋,晚一分,他们便能多走一步棋,所以只能明牌,化被动为主动,一力降十会。”
正说着,院外脚步声急促如鼓点,一名黑衣斥候躬身疾入,单膝跪地时甲片相撞发出细碎脆响,额上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报!安远王已夺城门,两千精兵集结南市,街口已设鹿角栏!”
话音未落,又一名斥候踉跄闯入,战袍染着尘土与血渍:“报!折冲府兵停在松林渡口,码头已被封锁!”
秦渊目光扫过身侧的阿山:“发一下信号。”
阿山颔首起身,大步跨出院中,抬手摘下背上牛角弓,搭上一支带着铜哨的鸣镝,弓弦嗡鸣间,羽箭划破天际,尖啸声在洛阳城上空盘旋不散。
与此同时,松林渡口的码头巨石上,赵之谦按剑而立。背后近三千兵士盔明甲亮,长枪如林。
“折冲府的兄弟们!安远王勾结禁军府与新刺史谋反,已然控制城防,洛阳危在旦夕,尔等当如何?”
“诛杀叛逆,守卫洛阳!”兵士们齐声高呼。
赵之谦冷笑一声,拔剑直指天际,怒喝如雷:“今日便与诸位同生死,共患难,守住这洛阳城!”
……
洛阳二十三坊,五十三家武馆皆藏于深巷。门楣上多挂着布庄,纸铺的幌子,平日即便有人上门求武,要么被门内的苛刻条件拒之门外,要么入门三两日便没了踪迹。
武人们深居简出,久而久之,竟成了坊市中被遗忘的存在。
宜人坊的更夫提着梆子走过,见一家武馆虚掩着门,忍不住探头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他顿时魂飞魄散,门内齐刷刷站着数十名黑甲武士,目光如狼似虎,正死死盯着他。
更夫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缩。
为首的黑甲武士推门而出,手中弯刀泛着森寒,手起刀落间,头颅滚落在地。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口,眉头一蹙,啐了口唾沫:“晦气。”
“这都多久了,还没什么动静,折冲府对付这帮孱弱之辈也磨磨蹭蹭,枉在他们身上花了这么多钱。”旁边一名武士粗声抱怨,“换作我等鲜卑儿郎,半个时辰便能踏平整座坊市!”
“急什么,等宇文大人的号令。”
话音刚落,远处巷尾踉跄跑来一个麻衣汉子,浑身是血,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他拼尽最后力气冲到近前,嘶哑着嗓子嘶吼:“呼可介,贺兰突利!折冲府诈降,赵之谦暗通安远王,他们在演戏!速禀宇文大人!”
话音未落,汉子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黑甲武士连忙上前扶起,探了探他的鼻息:“兄弟,撑住!”
“赵之谦……一直在骗我们……他是安远王的人……投诚都是假的……是针对我们的骗局……快去禀告……”汉子气若游丝,说完便晕死过去。
“快把他抬进去疗伤,我这就去见宇文大人!”为首的黑甲武士脸色骤变,转身朝着洛水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的阁楼屋顶,一名夜行衣男子伏在阴影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脚尖轻点瓦片,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跟在黑甲武士身后,身影隐入暮色里。
黑甲武士一路奔至洛水边的破庙,推门而入。庙内烛火摇曳,一名白衣劲装男子正背对着他而立。
“大人!紧急密报,赵之谦是安远王的人!”
白衣男子猛地转过身,正是柳文州。
他面色骤沉,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黑甲武士急声道,“传信的是咱们安插在刺史府的暗桩,他拼了性命跑出来报信,说赵之谦的投诚全是演戏,就是为了诱捕我们!”
柳文州眉头紧锁,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那暗桩是我们的老弟兄,绝不会谎报!”
他正沉思着,又来一名斥候禀告:“报!赵之谦率部停驻松林渡口,按兵不动!”
柳文州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声道:“好一个深藏不露的赵之谦,原来早有预谋。看来这洛阳城,是留不得了!”
他猛地拔剑出鞘,寒光映着他的脸,“不必管折冲府了,传令集结所有弟兄,随我迎战!既然留不下,那咱们就毁了这座城!”
“向城外的兄弟们传信,让他们伺机而动,等待我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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