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惊天动地的“广播表白”事件,最终以“天工”的一纸“永久认证”公告画上了句号。
红星湾从此诞生了一个新的都市传说。
传说里,有一对智识超群的模范伴侣,他们吵架用的是量子力学,秀恩爱用的是材料分析,
他们的浪漫凡人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协议,开始了冷战。
王浩一头扎进车间,没日没夜地和冰冷的钢铁打交道,试图用引擎的轰鸣声盖过全世界的哄笑声。
秦霜月则申请了天文台的夜间观测权限,据说是在研究脉冲星的自转频率,试图从宇宙的宏大与孤寂中找到一丝内心的平静。
他们谁也不理谁。
但这并不能阻止“天工”锲而不舍地当月老。
王浩的宿舍门禁系统,会“不小心”和秦霜月的权限绑定,
导致他半夜回来刷不开门,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隔壁的门。
秦霜月在超算中心申请的算力,总会被“系统优化”调配到王浩负责的“盘古”发动机模拟项目中去,
理由是“资源整合,提升效率”。
整个红星湾,都弥漫着一种“按头磕cp”的诡异氛围。
这种诡异的平静被一则来自地球另一端的新闻打破了。
1997年,NASA的“火星探路者”号成功登陆火星,传回了第一张火星表面的彩色照片。
赭红色的荒凉大地,嶙峋的怪石,昏黄的天空。
这颗红色星球,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展现在全人类面前。
全球轰动。
红星湾自然也不例外。
这份来自几千万公里外的问候,让所有人都感到兴奋。
而作为“太空电梯”计划的直接对标者,NASA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红星湾高层的神经。
一场与NASA的远程视频会议紧急召开。
会议由秦冷月和马振邦院士亲自主持,旨在评估NASA的真实技术水平。
当对方的视频信号接入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的年轻人。
他叫林枫,NASA喷气推进实验室(JpL)最年轻的项目科学家之一,也是这次与红星湾技术交流的负责人。
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衬衫,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英俊的脸上带着温和自信的笑容。
他身上有一种华人精英特有的儒雅气质,又混合着西方科学家那种开放与从容。
“秦女士,马院士,各位下午好。”林枫开口是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只是偶尔夹杂的几个英文术语
,非但不显得卖弄,反而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他的专业背景,
“我是林枫。非常荣幸能与红星湾的同仁们进行交流。
探路者号的成功,离不开我们几代航天人的努力,
但我们深知,这仅仅是人类迈向星辰的一小步。
而贵方正在进行的‘天梯计划’才是真正改变游戏规则的宏图伟业。”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展示了NASA的成就,又恰到好处地恭维了红星湾,让人如沐春风。
连马振邦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将,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秦霜月顾问,久仰大名。”林枫的目光,穿过屏幕,精准地落在了坐在会议桌末端的秦霜月身上。
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那份来自同行,或者说来自一个天才对另一个天才的欣赏与仰慕,
“您那篇关于高维黎曼几何在引力扰动模型中的应用,我在《物理评论快报》上拜读过,堪称杰作。
它解决了我们‘旅行者’号探测器在穿越奥尔特云时遇到的一个困扰了我们十年的轨道修正难题。
我代表JpL的轨道动力学小组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这记直球打得漂亮至极。
他没有提那些八卦绯闻,而是直接从学术的最高点切入,
这对于秦霜月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最有效的赞美。
秦霜月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只是理论推演而已。”
可这一幕,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了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上。
王浩正蹲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假装调试着墙角的一处光缆接口。
他今天一身油污,手上还提着个大号的活动扳手,和整个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本来是接到“天工”的维修指令来检查线路的。
可一看到屏幕上那个笑得像孔雀开屏一样的“小白脸”,他心里的警报就拉响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小白脸和秦霜月“眉来眼去”时,他手里的扳手都快被他捏变形了。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展示‘旅居者’号火星车的一些设计细节。”林枫开始了他的表演。
屏幕上出现了“旅居者”号火星车的精细三维模型,配合着他优雅的解说充满了未来感和科技感。
“我们采用了六轮摇臂式悬挂系统,配合高强度钛合金轮毂,可以适应火星表面超过99%的复杂地形。
能源方面,我们搭载了一台多任务放射性同位素热电机,理论上可以支持它在火星表面连续工作超过两年……”
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描述的蓝图也足够动人。
“噗——”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王浩刚拧开一瓶冰镇可乐,喝了一大口,结果没忍住差点喷出来。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抱歉,抱歉,呛着了。”王浩抹了抹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几分憨厚和尴尬,
“你们继续,继续。”
林枫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风度,继续他的讲解。
秦霜月则狠狠地瞪了王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王浩缩了缩脖子,假装埋头继续拧螺丝,耳朵却竖得比谁都尖。
“……特别是在轮轴的连接处,我们采用了JpL最新研发的复合陶瓷轴承,
摩擦系数极低,并且能承受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的极端低温。”林枫自信地介绍着。
“那玩意儿不行。”
一个闷闷的声音再次从角落传来。
林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向那个角落里的维修工,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居高临下的质问:
“这位……师傅,您刚才说什么?”
王浩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走到屏幕前,
用手里油腻腻的扳手,指着屏幕上那个闪闪发亮的陶瓷轴承。
“我说你这玩意儿,在火星上撑不过五十个太阳日。”王浩说得斩钉截铁。
“这不可能!”林枫立刻反驳,
“我们的实验室里进行过超过一万小时的模拟测试,各项数据都……”
“你们模拟了温差疲劳吗?”王浩打断他,直接问道。
“什么?”林枫一愣。
“火星的昼夜温差超过一百摄氏度。”
王浩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的陶瓷轴承和外面的钛合金轮毂,热胀冷缩系数差了将近一个数量级。
白天受热膨胀,晚上遇冷收缩。
一次两次看不出来,五十天,也就是差不多五十次完整的冷热循环之后,材料结合部就会出现微观层面的金属疲劳裂纹。
到时候都不用走,停在那儿自己就裂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你这几亿美元的宝贝疙瘩就成了一堆停在火星上的废铁。”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马振邦院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
他身边的几个工程专家,已经下意识地开始飞速地计算着什么。
林枫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一个非常偏门,但却极其致命的工程学问题。
这是纯粹的理论科学家很难注意到的“坑”。
“就算……就算有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通过程序进行规避,比如减少……”
“规避不了。”王扳手再次无情地打断了他,
“你那台热电机,功率就那么点儿。
大头都得供着你那些科学仪器,哪儿还有多余的能量给轮子做保温?
再说了,你舍得让它大半夜不工作,趴窝里给自己取暖?”
林枫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完美方案,在这个看似粗鲁的维修工面前,
就像一件皇帝的新衣,被扒得干干净净。
“你……你到底是谁?”林枫终于忍不住问。
“王浩!”秦霜月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冲着王浩低吼,
“这里是高级别技术会议!不是你的车间!你要是修完了就赶紧出去!”
王浩看了秦霜月一眼,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又指了指屏幕上的另一个部件——太阳能电池板的伸展支架。
“还有这个,用的碳纤维复合材料吧?想减重?”王浩问。
林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火星上沙尘暴多,还带着静电。
你这板子伸出去,就是个天然的吸尘器。
用不了多久上面就一层灰,充电效率直接掉一半。
而且碳纤维脆,一场大点的风暴过来,几颗小石子就能把它打出裂纹。
到时候别说充电了,能不能收回来都是个问题。”
王浩说完,不再看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林枫,而是看向秦霜月,摊了摊手:
“马院士,秦顾问,我看完了。
问题很多,都是些想当然的设计。
华而不实。不耽误你们开会了。”
说完,他把扳手往肩膀上一扛,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霸气侧漏。
会议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马振邦院士以“内部技术评估”为由,礼貌地结束了通话。
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霜月一眼,那眼神里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我懂的”。
秦霜月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嘴上气得要死,觉得王浩简直是把红星湾的脸都丢尽了,粗鲁,野蛮,不可理喻。
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尤其是在看到屏幕里林枫那张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的俊脸时,
她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痛快。
会议室的人渐渐散去。
秦霜月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屏幕上那片赭红色的火星大地,有些出神。
“那小子,虽然说话难听,但说的都是实话。”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王浩。
他没走,就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拎着那瓶没喝完的可乐。
“你很得意?”秦霜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还行。”王浩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看不惯那小子看你的眼神,油腻腻的。”
“他看我,关你什么事?”秦霜月的声音冷了下来。
王浩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然后别扭地把头转向一边,不敢看秦霜月的眼睛。
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点闷闷的鼻音。
“别理那个小白脸。”
“火星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等……等我们的‘天梯’修好了。”
“我开‘飞的’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