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凉了。
那声脆响，也散了。
八景宫里，那死寂，却更沉了。
沉得，像一块，被那无尽的岁月，压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冰冷的，顽石。
那不是安静。
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天”之理，在审视着，一种，它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地”之理。
孙悟空，没有再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感受着那三道，高高在上的，仿佛早已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目光。
也感受着，自己体内，那颗，刚刚才因为那场，充满了“算计”与“欣赏”的茶会，而变得有些懒洋洋的魔猿之心，再一次，缓缓地，冷了下去。
他知道。
这茶，还没喝完。
这“理”，也还没，讲完。
那道，最淡的，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逝的影子，又动了。
太清老子，那双，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世间所有虚妄的，无为的眸子，落在了孙悟空的身上。
那眼神，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混沌，亦是道。”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淡，像从那，最为遥远的，混沌未开之前，吹来的一口，不带任何情感的风，“然，其道为何？”
那不是质问，不是考校。
那只是，一个，最为纯粹的，求道者，在看到了，一条，他从未见过的，全新的“路”之后，那发自本源的，最为直接的……探寻。
孙悟空笑了。
他将那只，空了的茶杯，拿了起来，在手里，轻轻地，掂了掂。
“道？”他懒洋洋地，说道，那语气，像是在，谈论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微不足道的，乡下财主的名字，“俺老孙，不懂什么道。”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扫了一眼那三道，同样是在看着他的，深邃的影子。
“俺只知道，”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同样是森然的，白牙，“俺，在。”
“俺在，俺的‘理’，便在。”
那不是狂妄，不是无知。
那是一种，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霸道。
一种，在终于，找回了那个，完整的“自己”之后，那独属于混沌魔猿的，不讲任何道理的，霸道。
我思，故我在。
我战，故我在。
我在，故，我道在！
那道，最正的，仿佛是由纯粹的“规矩”与“秩序”，构筑而成的影子，那双，本是淡漠的眸子，微微地，波动了一下。
元始天尊，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猴子。
更不喜欢，这猴子的“理”。
那是一种，足以，将他，辛辛苦苦，维系了不知多少纪元的，最为完美的“秩序”，从根源之上，彻底打乱的，绝对的……混沌。
“放肆！”他开口了，声音，很冷，很硬，像两块，万载玄冰，在相互摩擦，“天地有序，万物有灵，皆在天道之内，岂容你这变数，妄谈己道！”
他那双，仿佛承载了这方天地，所有“理”的，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厌恶。
“你那所谓的‘理’，不过是，纯粹的，破坏。”
“你之存在，便是这方新天地，最大的……错误！”
那不是警告。
是……审判。
是那，执掌着天地教化，代天封神的，无上的玉清元始天尊，对一个，他眼中，早已脱离了掌控的“异端”，所下达的，最后的，冰冷的……审判。
然而，他那话音，还未落下。
孙悟空，却笑了。
那笑声，很响，很亮，像一根，早已饥渴难耐的铁棒，终于，找到了一个，足够坚硬，也足够有趣的，对手，所发出的，最为畅快，也最为悦耳的……嗡鸣。
“错误？”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仿佛是由纯粹的“规矩”，构筑而成的，冰冷的影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俺老孙在，便是错误？”
“那之前，那龙，那凤，那麒麟，为了点破烂地盘，几句破话，打生打死，将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新天地，搅得，乌烟瘴气，血流成河，可是‘正确’？”
“那魔祖罗睺，躲在暗处，以三族精血，祭炼那劳什子凶剑，欲要，将这方新天地，都彻底打回混沌，可是‘秩序’？”
他顿了顿，那双，仿佛能看透这世间所有虚妄的，冰冷的灰色眸子，死死地，锁定着那个，脸色，已然，变得有些难看的，玉清元始天尊。
那眼神，像一柄，刚刚才从那混沌之中，淬炼而出的，最为锋利的，不屈的战刀，狠狠地，划破了那张，完美的，却又无比……虚伪的，面具。
“你那所谓的‘秩序’，不过是，一座，更大的，也更……漂亮的，笼子。”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纯粹的……讥诮。
“而俺老孙的这根棒子，”
他缓缓地，将那根，同样在欢呼，同样在渴望着一场，真正的“战斗”的，全新的混沌擎天棒，重重地，顿在了那张，同样是，古老的，石桌之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是在，回应着那场，早已注定了的，“道”争的……闷响。
“……就是用来，砸笼子的！”
“说得好！”
一声，比孙悟空的棍声，更响，也更……亮的，喝彩，自那道，最利的，仿佛是由纯粹的“杀伐”与“截取”，构筑而成的影子口中，轰然炸响！
通天教主，看着那只猴子，那双，仿佛蕴含着亿万道剑意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欣赏！
“天地为牢，众生为囚！这‘理’，俺喜欢！”
他那双，利得，仿佛能将这方天地，都一剑劈开的眸子，扫了一眼身旁那个，脸色，已然，变得铁青的，二哥。
然后，朝着那只，同样是，无比对他胃口的猴子，再一次，发出了，最为直接，也最为真诚的……邀请。
“小猴子！”
“待此事了，定要来我金鳌岛，与我，痛饮三千载！”
元始天尊，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胆敢，当着他的面，妄谈“砸笼子”的，疯猴子。
也看着那个，不知好歹的，胆敢，当着他的面，为那疯猴子，喝彩的……三弟。
他那双，本是淡漠的眸子里，那丝，微不可查的厌恶，在这一刻，化作了，更为极致的……冰冷。
像那，九天之上，永不融化的，万载玄冰。
八景宫里，那死寂，更沉了。
沉得，像那混沌未开之前，那永恒的，冰冷的……死寂。
那四杯茶，也变了。
元始天尊的那杯，依旧清澈，却冷得，仿佛能将神魂都彻底冻结。
通天教主的那杯，却在沸腾，那蒸腾而起的热气，竟化作了一道道，微不可查的，充满了无尽“杀伐”与“截取”之意的，细小的……剑气。
孙悟空的那杯，则化作了一团，灰色的，混沌的，正在缓缓旋转的……漩涡。
只有太清老子的那杯，依旧，是那杯茶。
不冷，不热。
不多，不少。
仿佛，这方天地，所有的“争”，所有的“斗”，都与它，无关。
也就在此时，孙悟空，感觉到了。
不是用眼睛，不是用神念。
是用那，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混沌魔猿的，血脉，感觉到了。
一种，更为根本的，也更为……危险的，分歧。
他们，这三位，名义上的，天道圣人。
他们的“道”，是不同的。
那不是分歧，是……对立。
玉清元始，是“阐”。
阐明，天道。
他，是天道的，维护者。
他，要的，是一个，绝对的，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完美的……秩序。
所有，不符合这秩序的“变数”，都该被，抹去。
上清通天，是“截”。
截取，一线生机。
他，是天道的，挑战者。
他，要的，是一个，充满了无尽“可能”的，混乱的，却又充满了无尽“生机”的……未来。
所有，能打破那“笼子”的“变??
而太清老子……
孙悟空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早已，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最淡的，影子的身上。
他，是“道”本身。
他，无为，自然。
他，看着那“阐”与“截”的，对立。
看着那“秩序”与“混沌”的，相争。
他，什么都不做。
也，什么都做了。
他，是那张，最大的，也最看不见的……网。
也是那杆，最准的，也最无情的……秤。
孙悟空，明白了。
他那颗，刚刚才因为那场，充满了“算计”与“欣赏”的茶会，而变得有些懒洋洋的魔猿之心，在这一刻，彻底地，冷了下去。
冷得，像一块，从那混沌之中，淬炼了不知多少纪元，连盘古巨斧，都未能将其彻底磨灭的……顽石。
他知道。
这洪荒，没有朋友。
只有，暂时的，盟友。
与，永恒的，对手。
他也知道。
他，与这三位，高高在上的，天道圣人，那真正的，“道”争。
才刚刚，开始。
他，与那，执掌着“秩序”的，元始天尊，是，死敌。
他，与那，截取“变数”的，通天教主，是，暂时的，盟友。
而他，与那，化身“天道”的，太清老子……
是，一场，早已注定了的，不死不休的……豪赌。
他，是那老君，随手，扔进这盘，早已变得有些无趣的棋局里的，最大的，也最不讲道理的……变数。
他，是用来，试探这方新天地，“深浅”的，石子。
也是用来，平衡那“阐”与“截”，“秩序”与“混沌”的……砝码。
孙悟空，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那三道，各怀心思的，深邃的影子。
他只是，将那根，同样在嗡鸣，同样在渴望着，一场，真正的，“较量”的混沌擎天棒，再一次，懒洋洋地，扛在了肩上。
然后，朝着那，薄薄的，却又仿佛，隔着亿万纪元的，门帘，走了过去。
“茶，喝完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平静。
像一个，刚刚才输光了所有家当的，却又，赢得了一场，更为重要的“赌局”的，疯狂的……赌徒。
“俺老孙，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