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山里的雨就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丝缠缠绵绵,把后山的草木洗得油亮,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泥土香。林辰撑着伞往旧窑走,竹篓里装着刚出炉的葱油饼,是林墨照着镇上饭馆的方子做的,酥脆的饼皮裹着葱花的香,隔老远就能闻见。
大毛正趴在蘑菇窝里打盹,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灰黑色的耳朵抖了抖,湿漉漉的鼻尖嗅了嗅,随即兴奋地扑过来,尾巴在地上扫出一片水花——这些日子它长壮了不少,鬃毛更显厚实,眼神也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
“慢着点,别蹭到雨水。”林辰把伞往它头顶斜了斜,从竹篓里拿出葱油饼,“刚出锅的,趁热吃。”
大毛却没急着吃,用爪子拉着林辰的裤腿往窑深处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展示。林辰跟着它往里走,窑深处比外面暗些,墙角堆着些干草,还有些大毛捡来的奇怪玩意儿——圆润的鹅卵石、带花纹的鸟羽,甚至还有半块摔碎的粗瓷碗。
它在一堆干草下刨了半天,叼出个褪色的布包,布料是江南常见的蓝印花布,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上面还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陈年的血迹。
“这是你的?”林辰接过布包,触手硬硬的,像是包着什么硬物。大毛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眼睛里竟像是有了恳求的神色。
林辰解开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个“苏”字,笔画遒劲,像是男子的手笔。木牌边缘有个细小的缺口,缺口处嵌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凑近闻了闻,隐约有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苏……”林辰摩挲着木牌上的字,心里突然一动。林墨说过,大毛可能是从南边逃难来的,这木牌会不会是它原来的名字?或是它亲人的信物?
大毛看着木牌,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用爪子轻轻拍打着木牌,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眶竟微微泛红。
“你以前叫苏?”林辰试探着问,把木牌递到它面前。大毛用鼻尖蹭了蹭木牌,喉咙里发出呜咽,像是在点头。
雨还在下,窑里静得能听到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林辰看着大毛悲伤的样子,突然想起忘川渡的老道士说过,有些半人兽并非天生如此,而是被施了咒术,或是误食了邪药,才会从人形褪成半兽形,记忆也会随之混乱,只留下些模糊的碎片。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家在哪里?”林辰轻声问,大毛却只是摇着头,用爪子抱住木牌,像是抱住唯一的念想。
回到杂货铺时,林墨正在算账,阿木则蹲在门口编竹篮,看到林辰回来,阿木举着竹篮笑道:“林辰哥,你看我给大毛编的新篮子,能让它装捡来的宝贝。”
林辰把木牌拿给林墨看,“你看这字,像不像江南一带的刻法?”
林墨接过木牌,指尖划过“苏”字,眉头微微蹙起:“这刻法确实是江南的,而且看木牌的质地,是上好的紫檀木,寻常人家不会用这个。还有这蓝印花布,是苏州府那边的特产,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他指着木牌上的缺口,“这缺口像是被利器砍出来的,上面的污渍……很可能是人血。”
“人血?”阿木凑过来看,“难道大毛以前是人?被人砍伤了才变成这样?”
“不好说。”林墨把木牌放回布包,“但这木牌肯定藏着它的过往。明天我去镇上问问货郎,看他有没有听过南边有姓苏的人家出事,或是有会变兽形的异闻。”
第二天,林墨从镇上回来,脸色有些凝重。“货郎说,三年前江南确实出过一桩怪事。”他坐在炉边,往火里添了块炭,“苏州府有个姓苏的秀才,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些疑难杂症,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院子被烧得精光,连尸骨都没找到。有人说看到火场里跑出个浑身是火的黑影,像人又像兽,当时还传得沸沸扬扬,说苏秀才是被妖怪吃了。”
“姓苏……”林辰心里一紧,“那苏秀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货郎说,苏秀才随身带着块紫檀木牌,上面刻着个‘苏’字,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信物。”林墨看着林辰,“跟你手里的木牌一模一样。”
窑里的大毛,难道就是当年的苏秀才?
三人立刻往旧窑赶,大毛正趴在蘑菇窝里舔舐爪子,看到他们来,习惯性地摇起尾巴,却在看到林辰手里的布包时,突然浑身一僵,鬃毛都竖了起来,像是被刺痛了回忆。
“你是不是苏州府的苏秀才?”林辰举起木牌,声音放得极轻,“三年前,你家被烧了,对不对?”
大毛看着木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用爪子捂住脑袋,在地上打滚,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它的身体竟开始微微颤抖,鬃毛下的皮肤泛起红光,隐约能看到些淡青色的纹路,像是符咒的痕迹。
“别激动,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林辰赶紧把木牌放下,试图安抚它,“我们想帮你,想让你记起以前的事。”
大毛却像是没听见,嘶吼声越来越响,爪子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林墨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这是安神的药丸,快让它吃下去!”
阿木趁大毛打滚的间隙,把药丸塞进它嘴里。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大毛的嘶吼声渐渐低了下去,身体的颤抖也停了,只是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眼神涣散,像是耗尽了力气。
“它身上有符咒。”林墨指着它脖颈处的鬃毛,那里的皮肤隐隐透出青纹,“是种邪术,能让人形褪化成兽形,还能封锁记忆,一旦触碰关键回忆,就会引发剧痛。”
林辰看着大毛虚弱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好好的秀才,怎么会被人施了邪术,变成半人兽,流落到这深山里?那把火,那场灾难,到底是谁造成的?
“看来不能急着让它回忆。”林辰叹了口气,“先把它照顾好,等它身子好些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林辰三人没再提木牌和苏州府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照顾大毛。给它送吃的,帮它梳理鬃毛,陪它在山里散步。大毛似乎也忘了那天的痛苦,只是偶尔会盯着木牌发呆,眼神里带着迷茫。
这天,林辰给大毛送新蒸的米糕,看到它正用爪子在地上写字,歪歪扭扭的,像是个“药”字。
“你以前是大夫?”林辰蹲在它身边,拿起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医”字。大毛眼睛一亮,用爪子拍了拍地面,又写了个“草”字。
林辰心里一动,从竹篓里拿出些草药——有连脉草、紫血草,还有些常见的当归、甘草。大毛立刻用爪子把草药分成几堆,每堆旁边都用石子摆出个简单的图案:连脉草旁是个咳嗽的小人,紫血草旁是流血的伤口,当归旁则是个弯腰的老人。
“你认得这些药!还知道它们的用处!”林辰又惊又喜,“你真的是苏秀才!你以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大毛看着地上的草药,突然发出一声欢喜的呜咽,用爪子捡起连脉草,往林辰手里塞,又指了指他的喉咙——林辰前几天受了风寒,总有些咳嗽。
“你是想让我用这个治病?”林辰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不管它是人是兽,那颗治病救人的心,从来都没变过。
夕阳透过窑顶的破洞照进来,给地上的草药镀上一层金。林辰看着大毛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揭开秘密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的温暖与信任。但他知道,他必须帮大毛记起一切,不仅是为了让它找回自己,更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那个害了苏家满门的人,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晚风穿过山谷,带着草药的清香,也带着大毛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和即将被揭开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