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的御道,前所未有的热闹。
百姓们自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道路两侧堵得水泄不通,那一张张黝黑或苍白的面孔上,无一例外地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他们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朝着那支缓缓归来的南征大军投去最崇敬的目光。
然而,当那辆象征着天子至高无上权威的六驾马车缓缓驶过,当他们看清了与始皇帝嬴政并肩而坐的那个年轻身影时,人群的狂热瞬间被引爆到了顶点!
“是李少府!”
“李少府!李少府!”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紧接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便再也无法遏制。
“李少府万岁——!”
“大秦万岁!李少府万岁——!”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夹杂着无尽崇拜与感激的呼喊,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声浪,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咸阳城上空的云层都给震散。
马车之上,李源听着这震耳欲聋的“万岁”之声,脸上却没有半分荣宠的喜悦。
他的脊背,在那一瞬间,窜起了一股冰冷的寒意。
万岁?
在这个帝国,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万岁”。
那就是坐在他身旁,此刻面带微笑,享受着万民拥戴的始皇帝,嬴政!
百姓的无心之言,在某些人的耳朵里,却会变成最致命的利刃!
李源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御道一侧,那群躬身肃立的百官队列。
他清楚地看到了,丞相李斯那张隐藏在人群中的脸,虽然低着头,但嘴角那一抹不易察察的、冰冷的弧度,却精准地落入了他的眼底。
“噤声!”
李源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喝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身旁负责护卫的禁军将领愣了一下,但看到李源那严肃到极点的眼神,立刻会意,高声下令:“肃静!!”
军令如山。
禁军锐士的长戈猛地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碰撞声。
那股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百姓的喧嚣。
呼喊声渐渐平息,人群虽然不解,但面对着大秦最精锐的军队,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一场潜在的巨大风波,似乎就这样被强行按了下去。
然而,李源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
国师府。
当凯旋的喧嚣终于散去,夜幕降临。
李源褪去了那一身华贵的朝服,换上了一身寻常的便服,独自坐在了那间被他改造成实验室的密室之中。
赵月站在他的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正在向他汇报着近期的各种事务。
“国师,自从您被陛下册封之后,天工院在咸阳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我们新开的几个商铺,无论是精盐还是铁器,几乎是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南疆贸易的利润更是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如今每月流入天工院府库的钱财,已经是一个我们自己都不敢去计算的天文数字。”
这本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赵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但是……朝堂里的风向,很不对劲。”
“最近,咸阳城里到处都在流传着一些话。”
“他们说,您功高盖主,陛下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
“还有人说……说天工院富可敌国,长此以往,必成国中之国,对大秦社稷乃是祸非福。”
赵月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这些流言的背后,明显有人在推波助澜。我派人查过,源头……大多指向丞相府那边。”
李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那块来自南疆的天然橡胶块。
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却无法让他那颗紧绷的心得到丝毫的放松。
功高震主。
富可敌国。
这两个词,就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他的头顶。
任何一个臣子,只要沾上其中一个,下场都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而他李源,现在两个都占全了。
“知道了。”
他平静地回应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二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充满了兴奋。
“国师!您快来看啊!我们从南疆带回来的那些宝贝都清点出来了!光是那些个头有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就装了足足三大箱!还有那些什么犀牛角、象牙,堆得跟小山似的!咱们这次可真是发大财了!”
王二是个纯粹的军人,是个纯粹的技术狂。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权谋算计。
战利品就是战利品,财富就是财富。
他无法理解,这些堆积如山的财富,在此刻的李源眼中,非但不是荣耀,反而更像是一堆引火烧身的滚烫木炭。
赵月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正想出去呵斥王二几句。
李源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让他去吧。”
“有些事,他不懂,也是一种福气。”
李源走出密室,看着庭院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阴影。
他知道,李斯绝对不会放过今天白天在城门外那个“万岁”的由头。
一场针对他的、更加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躬身禀报道:“国师,府外有人求见。”
“不见。”李源想也不想地拒绝。
这几天,想要拜访他的人能从国师府门口排到咸阳城外。
“他说他姓夏,是您的故人,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当面禀报。”亲卫补充道。
姓夏?
李源的瞳孔猛地一缩。
夏侯婴!
黑冰台的统领!
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绝不可能是为了叙旧!
“快请!”
片刻之后。
换上了一身普通布衣,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商贾的夏侯婴,被亲卫领进了李源的书房。
屏退了左右之后,夏侯婴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用蜜蜡封口的细小竹简。
“国师,这是陛下让我转交给您的。”
夏侯婴的称呼,已经从“李少府”变成了“国师”,但他的神情却无比凝重。
“另外,黑冰台探听到消息。”
“明日朝会,李斯将会有大动作。”
“名为请赏,实为……”
夏侯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发配。”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李源的心上。
虽然他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消息被证实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送走夏侯婴后,李源独自一人回到了书房。
他没有立刻打开那卷嬴政让他转交的竹简。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轮高悬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白起。
那个同样为大秦立下不世之功,最终却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的一代战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他李源,会成为第二个白起吗?
不。
绝不!
李源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不是白起。
他所拥有的,也不仅仅是带兵打仗的能力。
他的脑海里,装着一个领先这个时代两千年的灵魂!
李斯想把他发配到蛮荒之地,让他远离权力的中心,然后慢慢地将他耗死?
真是好毒、好狠的计策!
李源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既然你们已经把牌都亮出来了。
那就别怪我……
不按常理出牌了!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卷嬴政托夏侯婴送来的竹简,缓缓地将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