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棉叶上凝成透亮的珠,麦生蹲在“花王”落尽花瓣的枝头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刚冒头的青桃。绿豆大小的桃儿裹着层细密的绒毛,像颗被晨雾浸软的翡翠,牢牢缀在花托上,花萼还微微张着,像给这新生命撑着把小伞。
“坐稳了,真的坐稳了!”哑女的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她举着个放大镜凑到青桃前,镜片把绒毛照得根根分明,像披了层银纱。她从篮里拿出个小竹牌,牌上用炭笔写着“花王桃”,系在枝桠上,“张叔说结得最早的桃得做记号,将来能留种。”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摘的嫩豆角,翠绿的豆荚上还挂着露珠。“我数了西头的苗,”她把豆角往田埂上一放,“有八成的花都坐住了桃,比去年多一成,看来传粉那几天的功夫没白费。”她指着青桃旁边的小侧芽,“这片芽得抹掉,别跟青桃抢养料。”
小虎扛着把小镰刀过来,刀刃闪着亮,却用布包着刃口。“张叔教的抹芽法,”他把镰刀放在田埂上,“只留主枝上的桃,侧枝上的弱桃得掐掉,不然结不饱满。”他蹲下身,用指尖捏住个细弱的青桃,轻轻一掐,“这颗太瘦,留着也是耗地力。”
麦生看着被掐掉的小桃,心里有点不舍——毕竟也是熬过开花传粉的小生命。哑女看出他的心思,把掐掉的弱桃放进个小竹篓,“留着能喂兔子,兔子长肥了能换钱。”她比划着,眼里的光像在说“万物都有用处”。
日头升高时,给青桃做记号的活儿渐渐铺开。麦生负责给壮桃系红绳,哑女给最早结的桃挂竹牌,春杏则在旁边抹芽掐弱桃,动作麻利得像在绣花。红边苗的枝桠上结了串青桃,像挂了串绿珠子,春杏特意留了三个最壮的,“这三个间距匀,能长得一般大。”
“你看这裂籽苗的青桃,”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枝桠中段——那里的青桃比别的桃儿更圆些,绒毛也更密,像个胖嘟嘟的娃娃,“张叔说这叫‘疙瘩桃’,看着不起眼,里面的棉絮准厚实。”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青桃的样子,用绿笔标出绒毛的密度,像份细致的生长档案。
麦生把本子往阳光下挪了挪,看着画上的青桃与眼前的嫩果重叠,忽然觉得时光变得沉甸甸的。从一颗棉籽到一朵鲜花,再到这颗青桃,每一步都藏着数不清的清晨与黄昏,如今终于化作这触手可及的嫩色,实在得让人心头发暖。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沿着田垄慢慢走,用拐杖头轻轻碰了碰青桃,“坐得稳,长得正,不错。”他在裂籽苗前停下,看着那颗“疙瘩桃”,忽然笑出声,“这桃随它的根,看着丑,内里扎实。我年轻时候总嫌这样的桃长得慢,后来才发现,慢工出细活,这桃结的絮比那些光溜桃更耐穿。”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棉田的浓荫里吃干粮。春杏烙的南瓜饼带着甜香,就着腌黄瓜,格外爽口。麦生咬着饼,看着青桃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个挂在枝头的小铃铛,忽然觉得这些青桃里藏着整个夏天的沉淀——藏着开花时的绚烂,传粉时的忙碌,还有他们一双手的温度,把春天的期待,酿成了夏天的实在。
“下午得给青桃浇点水,”小虎啃着饼说,“今晌午热,别让桃儿渴着。我挑了两桶河水,晒温了再浇,免得激着根。”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西红柿,红得发亮,“刚摘的,酸甜解腻,等会儿还得给青桃松松土。”
麦生咬着西红柿,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看着哑女在给“花王桃”画速写,本子上的青桃绒毛画得根根分明,她忽然抬头,用指尖在他手背上画了个桃形,意思是这桃儿再过十天,就能长到核桃大了。
午后的阳光带着盛夏的热,麦生帮着小虎给青桃浇水。温水顺着根须周围的土慢慢渗,土面“滋滋”地响,仿佛能听见青桃在使劲吮吸。哑女则在旁边给青桃周围的松土,小耙子轻轻划过土面,带起的湿气沾在绒毛上,让那点嫩色更显水润。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颗壮桃也系上了红绳。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青桃在余晖里泛着暖绿,像无数个藏在叶间的秘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青桃就会渐渐长大,褪去嫩色,染上深绿,把这初成的嫩色,变成孕育棉絮的温床。
晚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泥土和绒毛,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五十五章的日子,就像这初成的青桃,藏着最青涩的希望,最踏实的生长,只要用心守护,就总有满枝的饱满,在前方等着,把夏天的沉淀,写成秋天的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