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却吹不散弥漫在晋国上空的紧张气息。廷争的余波未平,西河的阴云又至,赵朔虽以强硬姿态暂时稳住了局面,但裂痕已然深种,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契机。
为回应朝中的非议与掣肘,赵朔决定在新绛郊外举行一场大规模的“武卒”校阅。此举意在向所有人展示这支精锐之师的强大战力,震慑宵小,同时也提振因流言而可能受影响的军心士气。
这一日,秋高气爽,旌旗招展。巨大的校场上,万名“武卒”将士披甲执锐,列阵如山。阳光下,冰冷的铁甲反射着森然寒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令观礼台上不少文官感到呼吸窒涩。
晋景公端坐主位,面色平静,目光深邃。郤克、栾书等卿大夫分列两侧,神色各异。
校阅开始。先是阵型演练,“武卒”们随着鼓点与旗号,变幻出各种复杂的攻击与防御阵型,进退如一人,动作整齐划一,展现出极高的训练水准和纪律性。随后是弓弩射击,箭矢如雨,精准地覆盖了远处的箭靶区域。最后是搏击与兵器操练,将士们身手矫健,招式狠辣,充满了实战的杀伐之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魏颙亲自指挥的一场小型攻防对抗演练。红蓝两方,依据预设地形,模拟攻城、守垒、迂回、突击等战术,其反应之迅速,配合之默契,战术之灵活,让所有观者,包括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暗自心惊。
“如此强军,确是我晋国霸业之基石。”晋景公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郤克在一旁勉强笑道:“君上所言极是,赵帅练兵,果然有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他原本期望能看到“武卒”因后勤可能的拖延而显出疲态,但眼前这支军队,精神饱满,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显然未受丝毫影响。赵朔对军队的掌控力,远超他的预估。
校阅结束,赵朔飞马至于观礼台前,朗声汇报,声震四野:“臣赵朔,幸不辱命!‘武卒’将士,时刻准备,为国效死,扫平不臣!”
“扫平不臣”四字,他咬得极重,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郤克等人,其意不言自明。校场之上,万名将士齐声怒吼:“效死!效死!效死!”声浪滚滚,如同雷霆,震撼天地。
这一次武力展示,效果显着。朝中针对“武卒”的明面攻讦暂时平息了许多,谁都看得出,这支军队是赵朔手中最锋利的剑,在找到确凿的、能一举瓦解这支力量的方法前,轻易触碰,无异于玩火。
得益于与楚国秘密盟约带来的喘息之机,越国会稽城内,正悄然发生着变化。楚境开放的市集,如同输血管道,将越国急需的粮种、铜铁、盐巴等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入。虽然数量有限,且过程隐秘,但对于困顿已久的越国而言,已是久旱甘霖。
勾践并未将这些资源用于改善民生或奢华享受,而是几乎全部投入了军备与秘密训练之中。在会稽城外隐秘的山谷和沿海僻静之处,新的营地被建立起来。勾践采纳了文种等谋臣的建议,不再追求庞大的军队数量,而是效仿晋国“武卒”,意图打造一支小而精的骨干力量。
“寡人不要十万乌合之众,只要五千敢死之士!”勾践对负责训练的将领说道,“要他们熟悉水战,能潜行,善搏杀,耐饥渴,最重要的是——绝对的忠诚!”
同时,越国的工匠也在楚国暗中提供的部分技术支持下,加紧修复和建造战船,打造更为精良的兵器铠甲。一切都在默默进行,没有旌旗招展,没有战鼓雷鸣,只有日复一日的艰苦锤炼和悄无声息的实力积累。
勾践本人,依旧保持着卧薪尝胆的习惯。他时常轻车简从,巡视这些秘密营地,看着士卒们在泥泞中格斗,在浪涛中操舟。他很少说话,但那阴鸷而专注的目光,却比任何鞭策都更让人感到压力。他知道,现在的蛰伏,是为了将来致命的一击。楚国的援助并非无私,他必须在利用这宝贵时机壮大自身的同时,保持极高的警惕,避免彻底沦为楚国的附庸。
“范蠡……若你在,会如何谋划?”夜深人静时,勾践偶尔会对着南方的大海方向低语。那个算无遗策的身影,始终是他心中一个复杂的结。
就在晋越楚诸国或明或暗角逐之时,东方的齐国,也并非毫无波澜。齐顷公志大才疏,虽无争霸之雄才,却也好大喜功。在得知晋国“武卒”之威与那神秘“天火”的传闻后,他深受刺激,加大了对国内技术研发的投入,尤其是关乎军备的领域。
临淄城内的官营作坊,以及一些得到官方支持的大家族私坊,都在暗中发力。他们试图仿制甚至改进从各种渠道(包括与范蠡早期贸易)获得的弩机、铠甲设计,并集中了一批方士匠人,研究各种可能用于战争的“奇技淫巧”,其中就包括对猛火油等易燃物的应用探索。
然而,这种集中资源的“技研兴邦”之举,在齐国固有的政治生态下,却引发了新的矛盾。资源的倾斜必然触动原有利益格局,哪些家族能得到更多的资助和重视?新的技术成果所带来的利益和权力又将如何分配?
以国氏、高氏为首的传统卿族,与一些因技术而得到齐顷公青睐的新兴势力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裂痕。双方在朝堂上围绕资源分配、工匠管理乃至方术之士的地位等问题,争论渐起。齐顷公本人缺乏管仲那样的平衡手腕,往往凭一时好恶决断,使得这暗火有愈燃愈烈之势。
这一切,都被范蠡布置在齐国的眼线详细记录,并送往“安居”岛。范蠡对此的评价是:“齐人机巧,然内斗不休,纵有奇技,亦难成大事。然,其动向需密切关注,尤需警惕其与晋、楚任何一方过度接近。”
海外,“安居”岛以东新发现的金砂据点,经过数月紧张的开拓,已初具规模。一座依托河口险要地势的小型堡垒已然立起,外围设置了木栅、壕沟与了望塔。堡垒内,居住区、工坊区、仓储区井然有序。
来自“安居”岛和少量招募的中原工匠,在此建立起了初步的淘洗和冶炼设施。河水被引入渠道,冲刷着含有金砂的矿石,工匠们利用简单的溜槽和摇床,日复一日地分离着沙金。虽然效率远不及后世,但比起最初的手工淘洗,已进步许多。初步提纯后的金锭被小心地储存起来,成为范蠡海外基业最坚实的财富基础。
与当地土着的关系,在展示了强大的武力和提供了精美的布帛、陶瓷、工具等物品进行交换后,逐渐趋于稳定。甚至有一些土着开始学习简单的汉语,并愿意用食物和劳力来换取这些他们从未见过的“珍宝”。
范蠡亲自巡视了这座被他命名为“金明”的据点。他看着那在坩埚中熔化的、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液,对负责此地的弟子道:“金者,国之重器,亦为祸乱之源。此地之秘,必须死守。所有参与人员,严格管理,与外界的接触,需经层层审核。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暴富,而是可持续的、隐秘的财富之源,用以支撑更长远的谋划。”
他指示,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逐步扩大开采规模,并尝试在周边寻找其他可能的矿藏(如铜、锡)。同时,继续探索通往北方燕地或朝鲜半岛的航线,为这些贵金属寻找更安全、更广阔的“出货”渠道。
火种已然暗藏。晋国校场的杀气,越地山谷的锤炼,齐宫作坊的炉火,海外金矿的流光……这一点点的星火,散落在广袤的土地与海洋上,看似互不关联,却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加炽烈的时代烈焰,默默地添加着燃料。命运的纺锤,仍在不知疲倦地编织着那张覆盖天下的大网,每一根丝线的颤动,都可能引发远方难以预料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