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旧港沉浸在雨季来临前的闷热中，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启明号在码头上轻轻摇晃，缆绳与船身摩擦发出规律的吱呀声。船身的灯火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与远处旧港城内的零星灯火交相辉映。一轮残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给这个南洋之夜蒙上一层神秘的薄纱。
宋应星的工作室里，鲸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这位执着的发明家正伏案工作，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桌面上摊开着麒麟号的改进设计图，旁边散落着各种计算用的算筹和绘图工具。
若是能在这个位置加上一组斜齿轮，他用炭笔在图纸上勾勒着，传动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不，或许还能更高。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技术的世界里。
突然，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宋应星警觉地抬起头，耳朵微微抖动。他看见门缝下的光影被一道黑影遮住，随即又迅速移开。多年的研究养成的谨慎让他立即将设计图卷起，塞进特制的防水铜筒中，藏进桌下的暗格。
就在他刚直起身时，门被轻轻推开了。皮莱资的副手安东尼奥站在门口，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葡萄牙人此刻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眼神游移不定。
宋先生还在工作？真是辛苦。安东尼奥的汉语带着浓重的里斯本口音，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剑柄，皮莱资先生让我来取那份...那份南洋航线的海图副本，说是要核对明天的航行计划。
宋应星心中警铃大作。他们从未答应给葡萄牙人海图副本，而且皮莱资明明知道这些海图的敏感性。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用身体挡住藏图纸的柜子。
明天吧，宋应星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现在太晚了，海图都锁在陆先生的舱室里。
安东尼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脚步却不自觉地向前挪动：可是皮莱资先生说明天一早就要用...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王大锤雷鸣般的怒吼：抓贼啊！有奸细！
紧接着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葡萄牙语的咒骂声和身体撞击木板的闷响。宋应星立即冲出门外，只见走廊上王大锤和两个彪悍的水手已经制服了另一个葡萄牙船员。那人被按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抓着几卷图纸，其中一卷已经展开，赫然是麒麟号的传动系统设计图！
这些混蛋想偷设计图！王大锤气得满脸通红，粗壮的手臂死死扣住那人的脖子，要不是孙猴子机警，差点就被他们得手了！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在码头上荡开涟漪。很快，整个驻地都骚动起来，各处相继亮起灯火。陆子铭披着外衣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睡意，但眼神已经变得锐利。沈墨璃跟在他身后，裹着一件淡蓝色的披风，秀美的脸庞上写满忧虑。
被抓获的葡萄牙船员被带到底层的审讯室。在王大锤的耐心劝说下，这个叫费尔南多的年轻船员很快就崩溃了，涕泪横流地交代了一切。
是...是皮莱资先生的意思...费尔南多结结巴巴地说，双手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他说...说这是为了葡萄牙的利益...如果我们不配合，他在里斯本的家人就会遭殃...
根据费尔南多的供词，葡萄牙与西班牙早在半年前就在里斯本达成了秘密协议：葡萄牙协助西班牙获取大明的航海技术和海外据点，以此换取西班牙不干涉葡萄牙在印度和南洋的贸易。协议中还特别提到，要重点收集关于特殊舰船的情报——显然指的就是麒麟号。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设计图，沈墨璃仔细检查着被窃的图纸，脸色越来越凝重，还有我们在旧港的贸易网络，通往南方大陆的航线，甚至...我们与当地部落的盟约副本。
陆子铭面色阴沉如水。这个背叛不仅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位曾经看似可靠的合作伙伴，更意味着他们的所有计划都可能已经泄露。他回想起与皮莱资过往的交往，那些把酒言欢的夜晚，那些关于航海技术的热烈讨论，此刻都变成了讽刺。
皮莱资现在在哪里？陆子铭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他昨天就以采购补给为名去了澳门，费尔南多怯懦地回答，说是在那里等我们的消息...如果得手了就发信号，他会立即带人来接应...
就在这时，孙猴子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银质酒壶：东家，这是在皮莱资房间里找到的，藏在床下的暗格里，用油布包着！
酒壶很重，显然是实心的银制品，壶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航海图案。陆子铭摇晃时听到里面有纸张的声响。他小心地旋开壶盖，倒出一个用油纸精心包裹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墨迹还有些晕染：
陆先生：迫不得已，望谅解。西葡协议非我所愿，然王室之命难违。小心京中的太监，其权势远超想象。珍重。皮莱资
京中的太监...沈墨璃重复着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难道说...宫里头也有人牵涉其中？
陆子铭立即下令全船戒严，同时派人监视码头上所有葡萄牙船员的动向。然而为时已晚，另外两个皮莱资的亲信已经不知所踪，只在他们居住的舱室里找到了一些匆忙收拾的痕迹。
他们一定是去给西班牙人报信了，王大锤焦急地搓着手，要是西班牙人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他们的秘密...
更糟糕的是，宋应星扶了扶眼镜，声音沉重，如果他们得到了部分设计图，很可能会赶在我们之前完成麒麟号的建造。要知道，西班牙人的造船技术本来就不差...
深夜的紧急会议在启明号的船长室举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鲸油灯在桌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霾。窗外，雨季的第一场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在船板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现在我们面临三个致命的问题，陆子铭站在海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第一，葡萄牙的背叛使我们在旧港失去了重要的盟友，我们在情报和物资供应上都会受到影响；第二，西班牙人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包括麒麟号的存在和南方大陆的航线；第三，也是最危险的，京城中可能有人与这一切有关，这意味着我们在大明的根基都可能被动摇。
沈墨璃轻轻展开皮莱资的纸条，对着灯光仔细察看：京中的太监...父亲在日记里也多次提到过，说朝中有人与三足金乌勾结。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如果连宫里的人都牵涉进来...
她的话被码头上突然响起的喧哗声打断。一个水手慌张地跑来报告：东家，港外出现三艘西班牙战舰！正在港外巡弋！
众人立即冲到甲板上。雨幕中，只见三艘西班牙战舰正在港外来回游弋，虽然没有进入港口，但船上的灯火通明，炮窗也都打开着，明显是在示威。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老船头李眯着独眼，雨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流淌，看我们是否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阴谋。
陆子铭沉思片刻，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们就陪他们演这出戏。
接下来的两天，万商会表现得异常平静，贸易活动照常进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陆子铭甚至派人给西班牙指挥官唐·迭戈送去一箱上等的龙井茶叶，附上一封措辞优雅的信函，感谢他们在海神节期间的友好表现。
然而在暗地里，整个万商会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般高速运转。宋应星带着最可靠的工匠日夜赶工，继续麒麟号的建造，同时在关键部位加装了防拆卸装置；王大锤则加紧训练水手们操作新式火炮和接舷战术；沈墨璃在整理父亲留下的海图，寻找通往南方大陆的安全航线；就连孙猴子都带着他的猴崽子们在旧港各处布下眼线，监视西班牙人和可疑人物的动向。
第三天深夜，雨下得正大，龙在田突然冒着暴雨来访。这位福建帮首领浑身湿透，雨水从他的斗篷上不断滴落，在船舱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水渍。
陆公子，大事不好，他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我刚得到可靠消息，西班牙人准备在三天后突袭你们的船厂！
原来，龙在田在西班牙人内部安插的眼线传来急报，西班牙人计划趁雨季来临前的最后时机，一举摧毁麒麟号的建造基地，同时抢夺已经完成的设计图纸。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陆子铭警惕地问，手指不经意间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龙在田苦笑一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唇亡齿寒。若是让西班牙人得逞，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这些华商了。这些年来，西班牙人一直在找借口打压我们华商的势力...
这个情报让万商会面临艰难抉择：是立即撤离，放弃已经完成大半的麒麟号；还是冒险留守，与西班牙人正面冲突？
我们不能放弃，沈墨璃坚定地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麒麟号不仅是父亲毕生的心血，更是我们对抗三足金乌、守护大明海疆的关键。
陆子铭在舱室内来回踱步，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计就计，在船厂设下埋伏，给西班牙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万商会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王大锤带人在船厂周围布置了各种陷阱，从简单的绊索到复杂的火药机关；宋应星改进了几门火炮的射程和精准度；沈墨璃则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设计了一套诱敌深入的战术；连孙猴子都发明了一种用竹筒和火药制作的简易警报器，布设在各个要害位置。
决战的前夜，陆子铭独自在甲板上踱步。雨已经停了，夜空中的乌云稍稍散开，露出几颗稀疏的星星。空气中弥漫着雨水与海水混合的清新气息。皮莱资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响，京中的太监这个谜团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开始回想在京城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那些意味深长的对话...
沈墨璃悄悄来到他身边，将一件干燥的披风搭在他肩上：还在想皮莱资的事？
我在想，陆子铭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声音低沉，这个阴谋的网，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从大明的宫廷，到南洋的海域，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到西班牙的马德里，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而我们...
而我们一定要撕开这张网，沈墨璃轻轻靠在他身边，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不管它有多大，多复杂。
子时的钟声从旧港城内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战。明天，将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而在遥远的大明京城，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正在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