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猛地一震,车轮碾过一块碎石,将车厢里短暂的安宁彻底颠碎。
“主公!府里出事了!”
周仓焦急的声音像一支利箭,穿透车帘,直刺入每个人的耳中。
郭嘉几乎是弹坐起来,惺忪的睡眼瞬间睁开,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典韦更是“嚯”地一下站起,魁梧的身躯撞在车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一手已将双戟抄起,周身肌肉贲张,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噬人的猛兽。
姜宇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府里出事?
是曹操翻脸了?还是哪个不开眼的政敌,趁自己不在,动了手脚?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别慌。”姜宇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与马车并行的周仓,“说清楚,怎么回事?”
周仓一张黑脸涨得通红,额上满是汗水,他一边策马紧跟,一边气喘吁吁地回道:“具体……具体俺也说不清!是府里的管家派人快马传讯,说……说是曹节夫人,在府里闹翻了天,谁也劝不住,让主公您赶紧回去!”
曹节?
姜宇一愣。
郭嘉和典韦也面面相觑,脸上的杀气和凝重,瞬间被一种古怪的神情所取代。
搞了半天,不是兵临城下,而是后院起火?
姜宇哭笑不得,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完全松开。曹节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她如此失态,必然事出有因。
“加快速度。”他放下车帘,吩咐了一句。
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马车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在寂静的许都街道上,卷起一阵烟尘。
……
丞相女婿府。
当姜宇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门口时,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并未出现。府门大开,灯火通明,只是气氛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
一踏入前院,姜宇便明白了周仓口中的“闹翻天”是什么意思。
院子里站满了人,仆役、侍女、护卫,一个个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而在人群中央,曹节正与府里的老管家对峙着。
她换下了一身华贵的宫装,穿着一身利落的骑马装,长发高高束起,英气勃勃。只是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端庄沉稳的俏脸,此刻却写满了苍白与焦急,眼圈微微泛红,显然是哭过。
“福伯,我再说最后一遍,备马!我要亲自带人出城!”曹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夫君在江东生死未卜,我岂能安坐于此?”
老管家福伯满头大汗,躬着身子,一脸的为难:“夫人,使不得啊!主公出门前有交代,您万万不可擅离府邸。外面兵荒马乱的,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老奴万死莫辞啊!”
“他若回不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曹节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但从“尘风堂”的探子口中,断断续续听到夫君在江东赴鸿门宴,遭遇杀局的消息后,她整个人都快疯了。
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慌,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心。她只想做点什么,哪怕是冲出城去,哪怕是死在路上,也比在这里坐着干等要好。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夫君?”
曹节的声音,像是看到了幻觉,带着一丝不确定。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
只见姜宇正站在月亮门下,静静地看着她。他身上还带着江上的寒气与一路奔波的风尘,月白色的衣袍上沾了些许泥点,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带着她所熟悉的温润与笑意。
不是幻觉!
曹节所有的坚强与伪装,在这一刻瞬间崩塌。她提着裙摆,像一只归巢的乳燕,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
“夫君!”
她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你……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她语无伦次地哭着,将这些时日的担忧与恐惧,尽数化作了泪水。
姜宇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感受着怀中那份真实的柔软与依恋。
他从未想过,这位出身高贵、被当做政治筹码嫁给自己的公主,竟会为自己如此牵肠挂肚。
“我回来了。”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傻丫头,我没事。”
一旁的郭嘉,看着这幅场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从怀里摸出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他瞥了一眼身边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的典韦,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
“恶来,看见没?这天底下最凶险的战场,有时候,不在两军阵前。”
典韦挠了挠头,看着主公和夫人,那张耿直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虽然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但也看得出,夫人是真心担忧主公。
院子里的紧张气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仆役护卫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良久,曹节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姜宇怀里退开,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脸颊绯红。
姜宇笑着替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温声道:“先进去吧,外面风大。”
他牵起她的手,那只手还有些冰凉,却被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住。
安抚好曹节,让她先去休息后,姜宇脸上的温情渐渐敛去。他转身,对郭嘉道:“奉孝,来书房。”
“喏。”郭嘉脸上的戏谑也消失了,他将酒葫芦收好,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书房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刚刚经历的温情,仿佛只是乱世洪流中一小片温暖的港湾,船只稍作停靠,便要立刻启航,驶向更深、更莫测的海洋。
“今日在丞相府,是险。在江东,更是险。”姜宇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我们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郭嘉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流转。
“丞相是猛虎,我们如今正骑于虎背,看似风光,实则随时可能被其反噬。周瑜是豺狼,在暗处窥伺,只待我们露出半分疲态,便会一拥而上。”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懒散,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所以,主公,我们不能再等了。”
郭嘉转过身,看着姜宇,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我们必须立刻开始,为自己,打造一个真正的根基。”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稳固后方。在许都,我们必须是丞相最锋利、也最听话的刀。‘醉仙居’的生意要继续扩大,但目的,不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要将它变成一个覆盖整个许都上层社会的情报中心和交际网络。”
“第二,延伸耳目。‘尘风堂’此次做得不错,但还远远不够。周瑜的信,比我们的人先到许都,这就是警示!我们的情报网,不能只局限于许都一地,必须像蛛网一样,铺向江东、铺向西蜀、铺向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我要知道,刘备明日在哪座城里哭,孙权今晚又摔了哪个杯子!”
“第三,亦是重中之重,”郭嘉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招揽人才,扩充班底!”
他走到姜宇面前,目光灼灼。
“主公,您麾下有嘉,可运筹帷幄。有典韦、许褚,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有周仓,可统兵冲阵。但这,只是金字塔的塔尖!”
“我们的根基,太过薄弱了!我们缺的是能独领一军的将校,缺的是能治理一县的文吏,缺的是能调度粮草的后勤官!我们不能总是等着天上掉下个郭奉孝,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去挖,去抢!”
郭嘉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重新走回舆图前,目光如炬,扫过那一片片代表着山川城池的版图。
“天下诸侯,争的是城池,抢的是兵马。而我们……”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最终,没有停在任何一座兵家必争的重镇上,而是点在了中原腹地,一个看似平平无奇,却以商贸和文风着称的郡县之上。
“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争抢厮杀的时候,悄悄地,将支撑这乱世运转的血脉,握在自己手里。”
“主公,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不是一座城。”郭嘉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容。
“而是一个人,一个富可敌国,能用金子铺满我们未来霸业之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