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之上,万籁俱寂。
那句“地上凉,起来,跟我回家”,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了孙尚香耳边轰鸣的喧嚣,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回家?
她瘫坐在沙地上,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家在何处?
是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江东?那里有她的兄长,有她的过往,可那份亲情,早已在一次次的政治算计中,被磨得薄如蝉翼。
是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家?刘备待她相敬如宾,却也敬而远之,防她如防贼。在成都的后院里,她是一头被关在笼中的猛虎,空有獠牙利爪,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方寸之地徘徊,消磨掉所有的锐气。
那些地方,都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疆场,在战阵,在弓马之上,在刀锋之间。
可现在,她疆场败北,弓断刀折。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箭术上,被对方用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羞辱得体无完肤。
在自己浸淫多年的刀法上,被对方用一柄重刀,举重若轻地,拆解得支离破碎。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都在这场比武中,被这个男人亲手碾碎,然后,再用一句温和得近乎残忍的话,轻轻捧起。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姜宇伸出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很干净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似乎还带着一丝温度。就是这只手,刚刚挽开了神乎其神的强弓,也是这只手,单手擎起了那柄霸道绝伦的青龙偃月刀。
这只手,没有沾染一丝血腥,却比任何沾满鲜血的手,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孙尚香的眼神,从最初的失魂落魄,渐渐变得复杂。愤怒、不甘、屈辱……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最后,却都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无力。
她想到了赌约。
想到了他那番惊世骇俗的许诺。
正妻。统领水师。开府建牙,临阵专断。
这些词汇,此刻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不再像最初那般是淬毒的诱饵,反而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漂浮在她即将溺亡的绝望之海中。
她孙尚-香,一生要强,所求为何?
不就是挣脱这女儿身的束缚,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吗?
兄长给不了她,夫君给不了她。
而眼前这个击败了她的男人,却将这一切,作为赌注,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输了赌局,却……看到了赢得人生的可能?
这何其荒谬,又何其……讽刺。
两岸的军阵,依旧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江东的将士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心中不败的女战神,如同一尊破碎的雕像,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心,也跟着碎了,脸上满是悲怆与绝望。
而姜宇麾下的数万将士,则从山呼海啸的狂热中冷静下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满腹疑窦地看着场中这诡异的一幕。
主公,真的要娶这个江东的母老虎?
“高啊!实在是高!”
人群后方,郭嘉不知何时又坐回了地上,他丢掉了酒葫芦,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是混杂了震惊、狂喜与极度亢奋的扭曲。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主公这哪里是赢了一场比武,这分明是釜底抽薪,要将江东的军魂都给抽走啊!”他压低了声音,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两眼放光,“一个活着的、心悦诚服的孙尚香,可比十座城池的威慑力都大!不行,喜宴的菜单得改,得加几道辣菜,不然压不住新夫人的火气……”
在这片寂静的中央,孙尚香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看姜宇伸出的手。
她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沙土,虎口被震裂,渗出丝丝血迹的手。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带着七分凄凉,三分自嘲。
骄傲?尊严?
当她连引以为傲的武艺都被人视若无物地碾压时,那些东西,还剩下多少?
她双手撑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有些踉跄,后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她抬起下颌,直视着姜宇的眼睛。
那双美丽的凤目中,所有的火焰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我,孙尚香……”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河滩。
“输了。”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江东将士的心上,一片压抑的低吼与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
“赌约,我认。”
她接着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姜宇脸上的笑意,终于彻底绽放开来。
他缓缓收回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没有说一句“算你识相”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孙尚-香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在两岸数万将士震惊的目光中,他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竟是将她整个人,拦腰横抱了起来!
“啊!”
孙尚香一声惊呼,身体瞬间腾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姜宇的脖颈。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水与阳光气息的男子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他的臂膀,坚实有力,稳如磐石。
轰——!
孙尚-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抹红晕,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
这……这是比战败更甚千百倍的羞辱!
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她竟像一个战利品一样,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
“你……你放我下来!”她挣扎着,声音却因为力竭而显得有些绵软无力,更像是在撒娇。
姜宇置若罔闻。
他抱着她,甚至还轻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转身,抱着这位江东女将,朝着自己那片已经彻底沸腾的军阵,一步步走去。
他走过那柄依旧插在地上的青龙偃月刀,看都未看一眼。
“周仓!”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穿透了所有的欢呼与喧哗。
“末将在!”周仓像一头兴奋的黑熊,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吼声震天。
“打扫战场。”姜宇的脚步没有停下,“收好夫人的佩刀,再把那颗钉在柳叶上的苹果……给本将完完整整地取下来。”
周仓一愣:“主公,要那苹果作甚?”
姜宇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个已经将脸埋进他胸膛,不知是羞是愤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收好。”
“那是本将与夫人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