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山蹲了下去。
不是寻常那种蹲坑或者歇脚的蹲法。
是双脚分开,左右各踏出一个深坑,脚趾头死死抠进外域那特有的、带着硫磺味儿和暗红色泽的岩层里,仿佛要在上面生根发芽的蹲法。
沉臀,下腰,这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癞蛤蟆,还是一头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双眼赤红的超级癞蛤蟆。
他的双手,没有结印,没有掐诀,就那么直挺挺地、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大地上。
手背上、胳膊上、乃至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像一条条苏醒的蚯蚓,又像是一条条濒临崩断的弓弦,狰狞地凸起,随着他粗重的呼吸突突直跳。
然后,他仰起了头。
脖子仰到了一个近乎折断的角度,朝着那片永远漂浮着破碎陨石、弥漫着诡异紫光的天空,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飞高点——!高点!再他妈高点——!!”
那声音,已经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更像是两片粗糙的陨石在疯狂摩擦,带着一种要撕裂这片天地的决绝。
天上,有东西。
是三十一个女人。
豆娘、李师师、酒盅、刘娘子、李清照……金府的女眷,一个不少。
她们此刻的形象颇为诡异,并非是在用坐骑在飞,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远处飞,衣裙猎猎作响,像三十一只被狂风扯着的风筝,又像是……三十一片巨大而无形的羽毛。
这是金小山的“翅膀”。
是他强行用自己的力量,裹挟着她们,让她们悬浮于天,避免他这次疯狂行径把她们裹进去。
而在翅膀侧面,情况就更不堪入目了。
李纲和小岳飞只能死死拽着韩世忠的熊毛,勉强维持着不被甩飞。
这三位,就是金小山的“腿毛”。还是那种随时可能被罡风吹掉的腿毛。
这诡异的画面,源自金小山不久前完成的一次“善有善报”。
这“善有善报”是个什么,不用细说。
金小山任务完成一次,他的身体素质,迎来了一次全面、彻底、不讲道理的翻倍提升。
肌肉强度?翻倍!
骨骼密度?翻倍!
细胞能容纳的能量?翻倍!
这还只是基础的。
更离谱的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视力上下限?翻倍!
不是说看得更远那么简单,而是他能看到的光谱宽度,向上向下各扩展了一倍!
他能瞥见某些不可名状的紫外线,也能窥探到一些令人心悸的红外阴影。
音域宽度?翻倍!
他现在能发出和海豚媲美的高频尖叫,也能吐出堪比次声波的沉闷低吼。
神经传输速度?翻倍!
思维快得像闪电,以至于他看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
总之,但凡他能想到的方面,都他妈翻倍了!
这一倍的提升,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而是某种指数级的、生命层次的恐怖跃迁。
力量感从未如此充盈,仿佛一拳就能打穿脚下的星球,一口气就能吹散头顶的星空。
而随之膨胀的,是他的内心。
一种“老子天下无敌”的念头,像野草般疯长,不可抑制地充斥了他的脑海。
他看着脚下这片破碎的外域土地,看着天空中那巨大的、仿佛触手可及的德拉诺星球残骸,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想法诞生了。
他要吞了这个世界。
没错,不是征服,不是统治,是字面意义上的“吞掉”!
这念头并非空穴来风。
他爹,那位神秘莫测的存在,是以“天道”为食的。
他娘,曾喃喃过“人间恶”。
他姐,更是执掌着幽冥地府。
根据遗传学来说,爹娘会的,他金小山,应该……大概……也许……也能做到吧?
“人间恶!”
金小山再次发出一声咆哮,这次,声音中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引动某种冥冥中的规则。
他所谓的“人间恶”,并非简单的作恶多端,而是试图集合、引动人世间那些沉淀的、弥漫的恶念、怨气、贪婪、暴戾……一切负面情绪与能量,化为己用。这是一种极其霸道而危险的力量。
紧接着,他吼出了更加石破天惊的三个字:
“俺拾嘞!”
这纯属金氏独家解读。
在中原方言里,“俺拾嘞”是“我捡到了”、“归我了”的意思,通常带着一种捡了便宜、理直气壮占有的无赖劲儿。
在此刻金小山的理解里,这就是“占有”、“吞噬”的最直接表达!他要把这外域星球,像捡路边没人要的破石头一样,“拾”到自己身体里!
天地为之变色。
外域本就光怪陆离的天空,此刻更是卷起了五彩斑斓的能量风暴,仿佛宇宙打翻了调色盘。大地剧烈震颤,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金小山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散发出不祥的光芒,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整个人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熔炉。
吞噬一个星球,哪怕只是半个破碎的德拉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力量大小的比拼。把星球拿走,或许蛮力足够就能办到。但要把它吞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身融合?这涉及到了质量、空间、法则等一系列根本性的冲突。
最直接的,就是重量!
半个星球的重量,哪怕只是概念上的“重量”,开始与金小山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拉锯战。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被碾压,被塞进远远超出容量的东西。他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像是随时会散架的破机器。
“呃啊啊啊——!!!”
痛苦的嚎叫声从金小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响彻整个外域天地,甚至盖过了能量风暴的呼啸。
那声音里的痛苦,是如此真切,如此惨烈,让天空中作为“翅膀”的女眷们花容失色。
“老爷!放弃吧!!”豆娘哭喊着,眼泪刚流出眼眶就被狂风撕碎。
“老爷!别硬撑了!这会要了你的命的!”李师师声音颤抖。
“我们不要这星球了,我们回家好不好!”酒盅的声音带着哭腔。
刘娘子、李清照等人更是焦急得无以复加,纷纷出声哀求他停下这疯狂的自毁行为。
“不放——!!”
金小山的声音在痛苦中扭曲,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偏执和疯狂。
“这一次,我坚决不放!!”
他嘶吼着,眼中燃烧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火焰。
在他那因为痛苦而极度麻木的思维里,眼前这半个星球,早已不是简单的岩石、土壤和能量。
这是数据!是法则!
是他梦寐以求的“付出必然有回报”的终极数据模型!
他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
曾经,信了“男儿志在四方”,结果差点饿死异乡,连口热乎屎都赶不上。
曾经,被“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雪轻且绵”忽悠得硬扛,结果两眼一闭差点直接长眠,再也没睁开。
曾经,向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结果自己只能在烂尾楼里找个角落蜷缩,那破楼还他娘的是个违建。
曾经,被告诉“是金子总会发光”,结果摸爬滚打半辈子,发现自己连铁都不是,就是个老铁,还是生锈的那种。
曾经,活在五险一金覆盖不到的角落,是那种死了都未必能进祖坟的“三代之外”。
曾经,生活的压力没有变成动力,全他妈的变成了病历。
曾经,见识了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而自己生来不是牛就是马,唯一的使命就是拉车,拉到死。
他受够了!
他不要再相信什么狗屁的“努力就有收获”,那都是骗傻子的!他要的是一个确切的、不容置疑的、写入世界底层规则的“付出必有回报”!
他要这世界变好,他要把他认定的这种“好”,这种“确定性”,这种“努力不会被辜负”的法则,带到阳光下,焊死在宇宙的根基里!
吞噬这外域星球,就是第一步。
他要将这半个星球所代表的、魔兽世界游戏规则中最核心的“掉落机制”、“经验系统”、“任务奖励”……这一切的一切,都吞噬、消化、变成他自己规则的一部分!
“给——我——进——来!!”
金小山七窍开始渗血,身体表面裂开蛛网般的血痕,但他依旧疯狂地催动着力量,将那无形的、代表着半个星球重量的法则和数据,强行往自己体内塞。
天空中的翅膀们光芒黯淡,边上的“腿毛”们更是东倒西歪,快要坚持不住。
这场疯狂的吞噬,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要么成功,将这半个星球化为己有,奠定他那“付出有回报”的基石。
要么……就是砰的一声,炸成宇宙尘埃。
金小山拼命了。
李清照的眼泪还在腮边挂着,突然一抹脸,“唰”地抽出一把桃木剑来!
她也顾不得许多,清了清嗓子,便用那唱惯了“寻寻觅觅”的清亮嗓音,开始念诵那拗口无比的祭祖请神咒。
哪怕婆婆再怎么看不上她这个“酸文人”,她今天也豁出去了!
不把婆婆请来,她家那位正在表演“生吞星球”的官人老爷,下一刻怕是要变成宇宙里最亮的一颗烟花,还是带响的那种!
她念得投入,念得激昂,舌头都快打结了,腮帮子都酸了,面前的虚空却连个涟漪都没荡起来。
问题出在哪儿?李清照猛地一拍额头——完了!需以至亲血脉为引,她忘了准备金小山的一滴血!
这会儿金小山正跟半个外域星球较劲,七窍流血是不假,可那血珠子都飘在几千米外的太空里,她上哪儿接去?
“求娘现身!”
就在李清照急得要用桃木剑削自己指甲看能不能算点血脉联系时。
却是豆娘,双膝一屈,竟直接跪在了虚空之中,朝着空无一物的深空,喊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声。
这一声,像是个信号。
“求娘现身!”
师师,酒盅,刘娘子,刀娘、蒜娘、贞娘、锦儿、三四、婆惜、二娘、三娘、金奴、清和、如简、明节、梅、兰、竹、菊、语嫣、九娘……二十九位女子,此刻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声音或清脆、或柔媚、或飒爽、或怯怯,汇成一股奇异的声浪,在这宇宙真空里也不知怎地就传开了去。
这阵仗,怕是玉皇大帝开朝会也没这么整齐划一。
突兀地——
甚至可以说蛮不讲理地——
虚空中,有东西动了。
那不是光,也不是影,而是一种……存在的显现。
一张巨大的面孔,悄无声息地浮现,苍苍茫茫,仿佛是由星云织就,由岁月勾勒。
它有多大?
方才还觉得浩瀚无边的外域星球,在这张面孔面前,简直就像飘在太平洋上的一粒芝麻,不,连芝麻都算不上!这张脸,就这么占据了整片视野,填满了整个虚空,那双眸子缓缓睁开,里面仿佛有星河生灭,无尽冷漠。
“和你爹一样喜欢乱来!”
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妩媚妖娆到了骨子里,却又带着一种抹之不去的冷漠感,它不像是在耳边响起,更像是直接贯穿了时间与空间,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低语。
连正在和星球拔河的金小山都浑身一僵。
那巨大的嘴唇未动,声音却继续悠悠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蛮横:
“我家宝宝看上你的道,是你的福气。”
这话语轻飘飘的,落在众人耳中,却比整个星球的重量还沉。它是对着谁说的。
显然不是对着金小山,也不是对着跪着的儿媳们。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那颗正在被金小山吞噬、苦苦挣扎的外域星球。
然后,那声音给出了最终的判决,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闻者魂飞魄散:
“你自裁吧。”
“啊——!!!”
一道痛呼,似乎是从时间长河中传出。
跪着的女眷们中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虽然宇宙里没空气,但那表情是实实在在的。
就连痛苦嘶吼的金小山,动作都停滞了一瞬,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让……数据法则的持有者……自裁?
这可比他生吞活剥还要霸道千万倍!
也亏得是金小山的娘,才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