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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台村的清晨,是被尖锐的铜锣声撕破的。

赵玉盘一个激灵,从硬板床上坐起,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却只摸到粗布缝制的薄被。没有宫女低声的问候,没有熏香淡雅的气息,只有同屋几个年幼帝姬细弱的啜泣和窗外凛冽的空气。

她曾是帝女,是官家最宠爱的帝姬赵玉盘。

现在,她只是宴台村“劳动改造大队”里,编号丁字九五二七的女工。

那日在金府,那顿看似寻常的饭食之后,母亲便慌不迭地将她送回了禁宫深苑。她当时只觉莫名,却不知那是母亲在惊涛骇浪前,能为她寻得的、最可能的避风港。

可惜,风浪太大,避无可避。

父皇……被天雷殛了。

这消息不是传来,是炸开的。

紧接着,便是天翻地覆。

她们这些金枝玉叶,连同后宫六千余人,像货物一样被驱赶上简陋的马车,一路颠簸,最终被扔到了这个名叫“宴台”的村庄。

据说,村里的青壮男丁都被征调去打仗了,留下的尽是些老弱妇孺,以及……她们这些从天而降的“前朝余孽”。

赵玉盘慌张地左顾右盼,在杂乱的人流中急切地寻找着母亲王静和的身影,或是妹妹金奴那张熟悉的脸庞。哪怕,能看到那个身形高大、令人心悸的干爹也好。至少,那代表着一种明确的、可依附的秩序,哪怕是可怕的秩序。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面色冷硬、胳膊上缠着红布条的妇人,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呵斥着,将她们按照年龄和身体状况分派活计。

她很害怕。

这陌生的环境,繁重的劳役,莫测的未来,都让她骨髓里发冷。

可她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奇怪的笃定。她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有事。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或许是母亲最就在那不远处的金府,或许是那日在金府感受到的、超越凡俗的力量留下的印记。

而且,相较于那些被直接分到田地、砖窑或是纺织厂的妃嫔帝姬,她的活计算是轻松的了——去对岸的“暖棚”里种菜、摘菜,或者去鸡棚捡鸡蛋。

所谓的“暖棚”,是用一种透明的、名为“玻璃”的奇异材料搭建起来的巨大房子。外面寒风凛冽,里面却温暖如春,弥漫着泥土和蔬菜的清新气息。各种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菜蔬,在整齐的田垄上长得郁郁葱葱。

负责管理暖棚的,是一个叫端午的小孩儿。端午并不多话,只示范一遍,便让她们自己动手。赵玉盘从未沾过阳春水,起初连杂草和菜苗都分不清,笨手笨脚,没少被同组几个出身低微的宫女暗中嘲笑。

但她学得很快。帝女的骄傲和聪慧,让她不愿一直出丑。她仔细观察,默默记忆,几天下来,竟也能像模像样地间苗、采摘了。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裳,腰肢酸软,指尖磨得粗糙,但当看到自己采摘的一篮篮新鲜蔬菜被运走时,她心里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成就感。

捡鸡蛋则是另一番景象。鸡棚里气味熏人,母鸡咯咯的叫声此起彼伏。她需要小心翼翼地伸手到温暖的草窝里,将还带着体温的鸡蛋捡出来,轻拿轻放。有一次,一只护窝的母鸡猛地啄了她的手背,疼得她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看着手背上迅速红肿起来的地方,委屈和辛酸几乎要将她淹没。可环顾四周,谁又会在意一个前朝公主的眼泪呢?她咬咬牙,用袖子擦掉泪,继续干活。

在宴台村,她看到了太多颠覆认知的景象。

她看到了能让黑夜亮如白昼的灯泡。她吃到了很粗糙却很香很香的饭菜,水管里一拧就有水;窗户上透明的玻璃经常有小鸟撞上去。

她还看到,村里的孩童会排队去一个叫“学堂”的地方,朗朗读书声传出来,读的却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些奇怪的字句。村中央有个大喇叭,早晚会响起,有时是激昂的乐曲,有时是宣读着什么“通知”、“条例”。

最让她震撼的,是这里似乎没有绝对的尊卑。那个管理她们的二丫,会对偷懒的宫人厉声呵斥,却也会大声呵斥生病的老嬷嬷为什么不说生病了。村里那些原本该对她们这些“贵人”敬畏有加的平民,眼神里虽有好奇,却并无畏惧,有时甚至会指指点点。

这种平等,或者说“无视”,起初让她感到羞辱,但慢慢地,竟让她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自由。在这里,她不再是需要时刻注意仪态、代表天家颜面的延庆公主,她只是编号丁字九五二七,一个需要靠劳动换取食物的普通女子。

傍晚收工,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拥挤的、大通铺似的住处。伙食粗糙,通常是馒头米饭、鸡蛋汤和一点咸菜,隔三天会有肉腥。

没有皇宫里的饭菜精致丰富,但是很香。

她依旧会害怕,害怕未知的明天,害怕她们这群前朝女子的最终命运。

但当她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村庄渐渐沉寂下来的声音,闻着身上残留的泥土和蔬菜气息,那份深宫帝女固有的脆弱和恐惧,似乎正被这粗糙而真实的生活,一点点磨去棱角。

宴台村,这个流放之地,这个劳动改造营,正用一种冷酷而奇异的方式,重塑着大宋的公主。未来的路通向哪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今天,她摘的菜足够多,捡的蛋一个没破。这,或许就是眼下最大的“无事”了。

次日清晨,当赵玉盘掀开鸡棚厚重的草帘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背对着她,正麻利地将干草撒进鸡笼的熟悉身影——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脱口而出。赵玉盘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过去,紧紧抱住王静和的腰,把脸埋在她粗糙的布衣里,眼泪瞬间就浸湿了母亲的后背。

在宫中时,她何曾有过这般失态?可在这里,所有的规矩和体统都被这几个月来的恐惧、委屈和茫然击得粉碎。

王静和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伸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这是咋了?

我...我...赵玉盘抽噎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该从何说起?说害怕这陌生的地方?说想念母后?还是说每日劳作的辛苦?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更汹涌的泪水。

干点活好。王静和用白皙的手掌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娘也干活,家里人都干活。

她本就不太会安慰人,这话一出口让赵玉盘更委屈了。她可是大宋的公主啊,怎么能和那些平民一样整天与鸡粪、泥土为伍?

再说,金府人干活和普通人干活能一样吗,都不会累的。

突然,赵玉盘想起昨日被啄的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说道:鸡、鸡啄我...说着还伸出已经不太红肿的手背。

王静和眯起眼,目光在鸡棚里扫视一圈,最后锁定在一只正在啄食的黑羽母鸡身上。

是那只?

赵玉盘委屈地点头。

下一秒,王静和做了一个让赵玉盘目瞪口呆的动作——她利落地卷起袖子,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抓住了那只还在悠闲踱步的黑母鸡。

王静和提着不断扑腾的母鸡,对女儿露出一个近乎顽皮的笑容,抓了它,炖汤。

可、可是...赵玉盘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村里的鸡...

被它欺负了,就要讨回来。王静和说得理所当然,再说,村子的不就是金府的么。

这一刻,赵玉盘看着母亲提着鸡大步流星走出鸡棚的背影,忽然觉得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永远端庄温婉的皇妃,而像是...像是话本里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