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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句轻飘飘，却又重逾万钧的“我相信你”，像一根无形的引线，彻底点燃了整个死寂的河岸。
姜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混杂着水汽与泥土的腥味，呛得他肺里一阵发紧。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孙尚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点头，不是命令，而是一个承诺。
他旋即转身，面向身后那数以万计、神情各异的军民，声音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变得如铁一般坚硬，如冰一般冷静。
“传我将令！”
“第一队，翼德将军统领！”姜云的手指向了张飞，“你部负责征集所有船只，装填巨石，拖拽至预定水域！记住，要快，但更要稳！船毁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张飞那双环眼一亮，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力量的出口。他不再有半分质疑，只是用拳头猛地一捶胸甲，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若洪钟地吼道：“得令！看俺老张的！”话音未落，他已如一头黑色旋风般冲入人群，粗犷的咆哮声和命令声瞬间响彻云霄，原本散乱的民夫队伍，在他的整合下，竟奇迹般地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第二队，关将军统领！”姜云的目光转向关羽，“你部负责组织所有工匠，砍伐、削制木桩，并在岸边集结壮丁，准备打桩！巨锤、绳索、铁链，所有工具，优先供应！”
关羽抚着长髯，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其中精光流转。他没有多言，只是对姜云投去一个深沉的眼神，那眼神里，有赞许，有托付，更有“你且放心”的沉稳。他转身大步离去，那身青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自有千军万马的气度。
“其余各部，原地待命，听我号令，随时准备搬运沙袋，填补缺口！”
“医官、伙夫，立刻搭建临时营地，准备姜汤、热食，保障所有人的体力！”
“甄姬、文姬！”姜云最后看向后方，“后勤之事，拜托你们了！”
甄姬与蔡文姬等人早已在糜环的带领下开始行动，闻言只是远远地对他用力点头，眼神中写满了关切与信任。
一道道命令，从姜云口中发出，清晰、果决，不带一丝冗余。整个混乱的河岸，仿佛一台生锈的巨大战争机器，在他的指挥下，被注入了滚烫的机油，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开始重新、却又高效地运转起来。
姜云自己则快步登上了一座临时搭建的望楼。这里是整个工地的最高点，可以将下游的缺口、中段的工地、上游的河道尽收眼底。他站在这里，就像一个棋手，俯瞰着自己的棋盘。只不过，他下的这盘棋，赌上的，是十万人的性命。
抢险，正式开始。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
最先行动的，是张飞率领的沉船队。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货船和渔船，被士兵们用最快的速度清空，然后又被另一批人疯狂地填满巨石。河岸边，张飞赤着上膊，古铜色的肌肉在夕阳下泛着油光，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亲自扛着数百斤的巨石在人群中穿梭，口中还在不停地怒吼着，催促着，那声音压过了人声，甚至压过了近处的涛声。
第一艘满载巨石的“敢死船”，在数百名纤夫的拖拽下，缓缓地向上游的预定位置驶去。它的速度很慢，在湍急的河水中，仿佛一个逆流而上的旅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去了。”
孙尚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望楼之下，她脱掉了累赘的外衣，只穿着一身紧窄的短打劲装，将那充满爆发力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她将一卷粗长的绳索一端系在自己的腰间，另一端，则交到了姜云的手里。
姜云接过绳索，那绳子因为浸过水，冰冷而沉重。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现所有“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孙尚香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指了指自己的腰，又指了指远处的船只，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一下，左。两下，右。三下，停。连续短拉，代表我有危险。”
她说完，不等姜云回答，便转身走向河边。那背影，骄傲、矫健，像一头即将跃入水中的雌豹。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猛子，便扎进了那片浑浊、冰冷、咆哮着的洪流之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一朵小小的水花，旋即被巨大的浪涛吞没。
姜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绳索，那粗糙的麻绳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这一刻，这根绳子，不再是信号索，而是他与那个女孩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望楼下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姜云手中的绳索。一息，两息，十息……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就在一些人脸色开始发白，以为那个少女已经被洪水吞噬时，姜云手中的绳索，猛地被向下拉了一下。
一下！
姜云精神一振，立刻对着早已准备好的旗手大吼：“左！船头向左半丈！”
旗手立刻挥动令旗，远处的船队接收到信号，数百名纤夫齐声呐喊，调整着方向。
片刻之后，绳索又被拉动了两下。
“右！向右三尺！”
一左一右，一停一顿。孙尚香就像一只无形的眼睛，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水下，精准地校对着那艘庞然大物的位置。终于，在耗费了近半个时辰后，那艘船抵达了姜云图纸上最完美的那个点。
绳索，被重重地拉动了三下。
“停！就是现在！凿船！”姜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早已待命在船上的死士，举起手中的巨斧，狠狠地朝着船底砍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板碎裂声，那艘满载巨石的大船，开始缓缓倾斜，河水疯狂地倒灌进去。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船头猛地一沉，整个船身垂直地扎进了浑浊的河水中，激起一道冲天的巨浪。
“轰隆——”
巨浪拍击在河岸上，将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但没有人躲闪，所有人的脸上，都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欢呼。
“成功了！成功了！”
“姜别驾神了！真的成功了！”
姜云却没空理会这些，他死死地盯着水面，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下游数十丈外的地方破水而出。孙尚香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旧明亮。她远远地对着望楼上的姜云，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便奋力向岸边游来。
姜云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了一半。
第一艘沉船，成功地在缺口上游形成了一道水下屏障，奔向缺口的水流，肉眼可见地平缓了许多。
“打桩！”
姜云的命令，再次响起。
河岸边，早已准备就绪的第二队人马立刻行动起来。只见数十名最强壮的士兵，合力抬着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木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及腰深的浅水区，按照工匠们标定的位置，将木桩的尖端狠狠地扎进河床的淤泥里。
“咚！”
一声巨响，关羽不知从何处扛来一柄几乎和他等高的巨锤。他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浇铸的铁块。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那柄常人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的巨锤，在他手中竟仿佛轻若无物。
“嗨！”
一声暴喝，巨锤在空中划出一道可怕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精准而又沉重地砸在了木桩的顶端。
“咚——！”
整个河岸仿佛都为之一震。那根巨大的木桩，在这一锤之下，竟硬生生地下沉了半尺有余！
周围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将军神力！”
“关将军威武！”
关羽面不改色，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举起了巨锤。
“咚！”
“咚！”
“咚！”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打桩声，成了这场生死时速中最激昂的战鼓。在关羽这台“人形打桩机”的带领下，一根根巨大的木桩，被牢牢地钉入了河床，开始构筑那道V字形的“木墙”雏形。
而孙尚香，在岸边仅仅喝了两口姜汤，便再次将绳索系在了腰间。
“我再去。”她看着姜云，语气平淡，但那双被水浸得有些发红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这一次，她的任务更加艰巨。她不仅要指挥第二艘、第三艘沉船的位置，还要在水下，用铁索和麻绳，将那些刚刚打下的木桩，一根根地连接起来，形成那个至关重要的“连锁三角结构”。
姜云看着她那因为寒冷而微微有些发紫的嘴唇，看着她那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爽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孙尚香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姜云。
姜云没有看她，只是将手中的绳索，又握紧了几分，沉声说道：“天黑了，水下更冷，别逞强。”
孙尚香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她拉了拉身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披风，低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神棍……”
然后，她再次转身，像一条真正的美人鱼，义无反顾地，又一次投入了那片冰冷、黑暗、却又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洪流之中。
夜，越来越深。
河岸上，火把连成了一条长龙，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打桩声、呐喊声、水流的咆哮声，交织成了一曲悲壮而又激昂的乐章。
姜云站在望楼上，衣衫早已湿透，夜风吹过，冷得刺骨，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手中那根时而拉扯、时而静止的绳索之上。
一次，两次，三次……
孙尚香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又一次又一次地浮出水面。她的体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每一次浮出水面，脸色就更苍白一分，呼吸就更急促一分。好几次，她都是被岸上的士兵合力拉回来的，整个人几乎虚脱，却只是在火堆旁靠上片刻，便又咬着牙，重新下水。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些原本还对一个女子担当此任心存疑虑的士兵和民夫，此刻心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敬佩和震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个时辰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
在所有人的拼命努力下，V字形的连锁木桩阵，已经初具规模。数艘沉船，也成功地在水下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壁垒。奔腾的水流，在经过这重重阻碍后，势头大减，变得温顺了许多。
“填！给我往里面填！”
张飞嘶吼着，指挥着无数的民夫，将一袋袋的沙包、一块块的石头，疯狂地扔进那道由木桩围起来的区域。
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
姜云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他看着远处那道不断被填实的堤坝，又看了看手中再次被拉动的绳索，这是孙尚香在连接最后一根水下铁索的信号。
只要这最后一道锁链扣上，整个框架便彻底完成，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姜云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上游那片漆黑的河面。
在火把光芒的尽头，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一道白色的水线，正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迅速扩大、升高。
伴随着那道白线的，是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闷、都要响亮的轰鸣，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死亡的鼓点，从地平线下奔涌而来！
“主峰……是洪水的主峰！”一名负责观察水文的老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它提前到了！”
话音未落，那道白线已经化作了一面数丈高的、顶天立地的水墙，带着吞噬一切的无上威势，猛扑过来！
岸上，所有人都被这如同天威降临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而姜云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片即将被巨浪吞没的水域。
孙尚香，还在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