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自然无有不从,忍着伤痛,带着孙二娘夫妻二人来到山寨,寻到一副不知哪个倒霉行脚头陀留下的铁戒箍,又用匕首胡乱将头发割得参差不齐,依言打扮起来。
不多时,一个不伦不类、凶相毕露却又带着几分滑稽的“头陀”便新鲜出炉了。
于是,前往汴梁的队伍,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孙二娘骑着一匹驮行李的健骡,西门庆和张青步行跟在左右。
西门庆看着身旁这新收的、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头陀张青,感受着体内那玄冰阴劲若有若无的寒意,心中不由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这母夜叉本就力大无穷,凶悍异常,如今又多了个看起来还算皮实耐打、且对孙二娘畏之如虎的跟班,自己想要摆脱控制,寻找解药,恐怕是难上加难。
他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与张青攀谈,打听沿途风土人情和可能的落脚点,心中却已将这张青列为了需要时刻警惕、并寻找机会分化或利用的对象。
而张青,对这位“俊俏文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主人,虽表面恭敬,心底却未必全然信服,只是摄于孙二娘那恐怖的雌威,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只求能保住性命。
一路颠簸,提心吊胆,西门庆、孙二娘并新收的“头陀”张青,终于抵达了这大宋王朝的心脏,东京汴梁。
但见城郭巍峨,堞墙高耸,护城河宽阔如带。
入得城来,更是人烟稠密,市井喧阗。宽阔的御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丝竹声交织成一片繁华的乐章。
三教九流,南北商贾,奇珍异宝,酒楼妓馆,勾栏瓦舍,看得孙二娘和张青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真真是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觉一双眼睛不够使唤。
孙二娘虽凶悍,到底久居荒村野店,干的又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何曾见过这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景象?
张青更是不堪,只觉脚下踩的不是地,而是云彩,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震撼,嘴巴张大了就没合拢过。
西门庆虽也心中震撼于帝都的宏伟繁华,但他毕竟在清河县见过些世面,更兼心中压着巨石,无暇细品这花花世界。
他强打精神,安顿好孙二娘和张青在一家位置偏僻、不甚起眼的中等客店“悦来栈”住下,谎称要去寻访故旧,打探门路,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凭着记忆和之前打探的模糊信息,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殿帅府附近那片权贵云集的区域。又费了些银钱,小心地向一些看似知情的门子、小吏打听,得来的消息却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让他从头凉到脚!
他所寻的那位倚为靠山的韩提举韩德广,竟因朝中权宦杨戬前些时日的失势倒台,受到了牵连!虽未下狱问罪,却也已被彻底边缘化,调任了一个毫无实权、清汤寡水的闲散官职。
有道是门庭冷落车马稀,昔日巴结奉承之人早已作鸟兽散。
指望他再提携帮扶,重振雄风,已是绝无可能!
“怎会如此……天绝我也!”
西门庆失魂落魄地走在汴梁熙攘的街头,周遭的繁华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只觉浑身冰凉,连体内那“玄冰阴劲”似乎都受到了心情影响,变得愈发阴寒刺骨,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
他离开清风山,背叛曾头市,忍辱负重入赘孙家黑店,一路艰辛来到这汴梁,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寻这韩德广,借其权势,觅得良医解除阴劲,再图东山再起吗?
如今靠山已倒,他一个身负阴毒内力、身边还跟着母夜叉和莽头陀的逃犯,在这藏龙卧虎、步步危机的帝都,又能有何作为?
难道真要一辈子受制于那孙二娘,在这汴梁城中,靠着那点黑店积攒的银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苟且偷生?
巨大的失落与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甚至生出一丝念头,不如找条河跳下去,或者买包砒霜了断,也好过受这无穷无尽的屈辱、提心吊胆的煎熬。
正当他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踯躅,眼神空洞地看着青石板路面时,忽闻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车轮隆隆声,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和车夫的呵斥声由远及近!
“让开!快让开!马惊了!闪开啊!”
西门庆下意识抬头,只见一辆装饰颇为华美、显然是官宦人家式样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马不知何故受了惊,正双目赤红,嘶鸣着疯狂狂奔而来,缰绳早已拖在地上,车夫已被甩落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车厢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般剧烈摇晃,里面传出女子惊恐失措的尖叫声。
马车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个拎着菜篮、似乎耳背的老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僵在原地,眼看就要被惊马撞上,血溅当场!
电光火石之间,西门庆几乎是本能地反应!他虽武功不算顶尖,但身手远比常人敏捷,更兼此刻一种莫名的、不甘就此沉沦的冲动涌上心头!
只见他眼神一厉,一个箭步猛冲上前!侧身惊险地避过惊马扬起的蹄子和头颅,看准那拖在地上的缰绳,猛地探手,一把死死攥住!
同时脚下用力蹬地,腰背如同弓弦般猛然下沉,全身的气力,连同那股压抑已久的愤懑,都灌注在双臂之上,拼命向后拉扯!
“吁——!!混蛋!给我停下!”
那惊马脖颈被勒,吃痛之下,发出更加狂暴的嘶鸣,狂奔的势头遭到这股顽强力量的阻滞,前蹄高高扬起,在空中乱蹬!马车猛地一顿,车厢几乎倾斜,里面又是一阵惊呼!
西门庆只觉得双臂如同要被撕裂,虎口迸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缰绳,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一股狠劲,硬是没有松手!借着马匹扬蹄停顿的瞬间,他猛地向侧面一拽!
“轰隆!”
惊马失去平衡,带着车厢重重地侧撞在街边的墙上,又弹回来,终于喘着粗气,浑身汗淋漓地停了下来,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