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隘口,此刻已化身为人间炼狱。
日军集中了至少两个师团的重炮,火力如同毁灭的风暴,一遍又一遍地犁过隘口下方狭窄的谷地。每一次齐射都地动山摇,爆炸的冲击波将泥土、碎石乃至不幸被卷入的士兵撕扯成碎片。刚刚由先头部队用巨大牺牲打开的通道,被日军精准而残忍的炮火再次封死。超过一万人的独立纵队主力,被硬生生切割成两段:战斗力最强的几个支队被压制在隘口另一侧无法回援,而旅指挥部、直属部队、后勤机关、伤员以及负责断后的部队,总计近五千人,则被完全笼罩在这片死亡地带。
“不要乱!以连排为单位,依托弹坑,分散隐蔽!”各级指挥员、政委在炮火的间隙中声嘶力竭地呼喊,努力在这钢铁风暴中维持着部队的建制不乱。
林峰和政委赵刚被几名警卫员死死按在一个巨大的弹坑里,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硝烟和血腥味,呛得人几乎窒息。林峰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传来的、几乎要撕裂脏腑的震动。他猛地抬起头,透过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烟尘,看到两侧山脊上,日军十数挺九二式重机枪和数十挺轻机枪构成的交叉火力网,正居高临下地泼洒着弹雨,死死压制着谷地中任何试图集结或移动的目标。
他脑海中,“燧人氏”的界面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着血红色的警告:
【警告!主力被分割,旅指及后卫部队遭立体火力覆盖。】
【人员伤亡速率:极高(每分钟预估损失超过150人)。】
【整体生存概率(当前态势):8.7%(急剧下跌!)】
“老林!必须立刻决策!集中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撕开一个口子!再待下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赵刚吼道,他的军帽早已不知被气浪掀飞到哪里,额头一道被弹片划开的伤口,鲜血混着泥水淌了满脸,让他平日的儒雅尽去,只剩下一股狠厉。
“冲哪里?正面是鬼子的炮火封锁区,两侧山脊是他们的机枪阵地!”一个满脸焦黑的作战参谋在炮声中绝望地喊道,声音带着颤抖。
林峰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这片杀戮场。他的大脑在“燧人氏”的辅助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海量信息:炮火射击的规律间隙、两侧机枪火力覆盖的死角、日军步兵小股部队试图渗透的运动轨迹、以及山势的细微起伏……
“左侧!二点钟方向,那片石坡!”林峰猛地伸手指去,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鬼子的主要兵力在向隘口正面和右翼运动,企图合围我们的先头部队,左侧是他们夹击的结合部,兵力相对薄弱!看到那块突出的、像鹰嘴的巨石了吗?占领它,就能建立一个支撑点,掩护部队沿山脊线转移!”
“旅长!那里太陡了!而且有一段开阔地,完全暴露在右侧山脊鬼子的机枪火力下!”警卫营营长嘶哑着嗓子提醒,他的手臂已经被绷带吊在胸前。
“没有时间犹豫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林峰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警卫营还能动的,跟我上!集中所有自动火力——冲锋枪、花机关、驳壳枪!把手榴弹都集中起来!赵刚,你负责组织指挥部、后勤和伤员跟进!这是我们杀出血路的唯一机会!”
“老林!你是主官,不能轻易涉险!”赵刚一把抓住林峰的手臂。
“正因为我是主官!”林峰猛地甩开他的手,目光决绝,“这个时候,主官就得站在最前面!执行命令!”话音未落,他已第一个如猎豹般跃出了弹坑。
“警卫营!火力掩护!保护旅长!冲啊!”警卫营长眼睛瞬间血红,带着警卫营残存的两个连,如同决堤的洪流,跟着林峰向那片死亡石坡发起了决死冲锋!
刹那间,日军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右侧山脊至少三挺重机枪和七八挺轻机枪的火力,如同狂风暴雨般向他们倾泻而来。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簇簇密集的火星和石粉,发出刺耳的尖啸。不断有战士在冲锋途中中弹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嶙峋的怪石。但没有人退缩,活着的人怒吼着,踏着战友温热的遗体,以最迅猛的速度向上攀爬、突击!
林峰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连连速射,将两个试图投掷手雷的鬼子兵打倒。一颗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在他侧后方爆炸,飞溅的破片将他的小腿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一个趔趄,但他被身后的警卫员死死扶住,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手榴弹!覆盖攻击!”在接近坡顶日军临时阵地三十米距离时,林峰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上百枚手榴弹如同冰雹般划着弧线,密集地落向坡顶。
“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碎,日军的惨嚎和机枪的哑火宣告着这一波投弹的成效。
“杀——!”林峰忍着剧痛,第一个冲上坡顶,驳壳枪左右开弓,瞬间撂倒三个被炸得晕头转向的鬼子。警卫营的战士们如同下山的猛虎,怒吼着涌入敌军阵地,用刺刀、枪托、工兵铲,与残余的日军展开了残酷至极的白刃战。这片狭窄的坡顶,瞬间变成了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
通信员豆子也跟着冲了上来。他看到一个凶悍的鬼子军曹正举着指挥刀,劈向一名刚刚刺倒一个敌人的老兵。豆子嘶吼着,挺起手中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扑了上去。“铛”的一声脆响,刺刀与军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豆子虎口崩裂,步枪几乎脱手。那军曹狞笑着,反手一刀削来,豆子勉强侧身躲过,却被对方紧跟的一脚狠狠踹在腹部,剧痛让他瞬间蜷缩下去。
眼看那带着死亡寒光的军刀再次举起,一声清脆的枪响!鬼子军曹的眉心瞬间出现一个血洞,脸上的狞笑凝固,仰面栽倒。豆子回头,只见林峰保持着射击姿势,对他厉声喝道:“战场发呆,不要命了?!清剿残敌!”
“是!旅长!”豆子浑身一激灵,一股混杂着羞愧和勇气的热流涌遍全身,他抓起地上的步枪,再次冲向混乱的战团。
坡顶的日军在这股亡命的突击下被迅速歼灭。林峰立刻倚着一块岩石下令:“快!建立环形防线!把鬼子留下的这挺歪把子和我们的轻机枪都架起来,重点封锁右侧山脊!通讯兵,想办法联系王大山,告诉他我们的位置,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向鹰嘴石方向靠拢,接应我们突围!”
这个支撑点的建立,如同在日军的铁桶阵上楔入了一颗钢钉!
“政委!快!带人上来!”林峰对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吼道。
赵刚看到坡顶阵地巩固,立刻组织下方混乱的部队:“各单位注意!跟着红旗!从左侧坡面依次上来!快!抬上伤员!”
幸存下来的干部、战士、后勤人员、文工团员……所有人咬紧牙关,抬着、背着、搀扶着伤员,沿着警卫营用生命和鲜血打开的这条狭窄通道,拼尽全力向坡顶涌去。
日军指挥官显然被独立纵队这记精准而凶狠的左勾拳打懵了。他气急败坏地调动部队,企图夺回这个关键的制高点。
“炮兵!修正诸元!给我把那个石头坡炸平!”他对着电台话筒咆哮。
然而,此时双方部队已经犬牙交错,猛烈炮击极易造成大量误伤。在参谋的劝阻下,日军的炮击不得不暂时停顿。
这宝贵的炮火间歇,给了独立纵队绝处逢生的机会!
大量非战斗人员和伤员得以通过这生命通道,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坡顶,并在指挥员的引导下,沿着崎岖的山脊线,开始向后方相对安全的区域且战且退。
“旅长!鬼子一个中队规模的兵力,正沿着三号山脊线快速迂回,企图包抄我们后路!”负责观察的侦察连长大声报告。
林峰心头一紧,这个时候必须有一员悍将断后!“雷雄呢?!他的突击支队在哪?”
“雷支队长……他……”一个抬着担架经过的战士声音哽咽。
林峰猛地冲到担架旁。只见雷雄躺在那里,脸色蜡黄,胸前的军衣已被鲜血浸透,呼吸微弱,但那只独眼却倔强地圆睁着,看到林峰,他嘴唇艰难地翕动。
林峰俯下身,只听雷雄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走……别管……老子……值了……够本……”
“放你娘的屁!”林峰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低吼道,“独立纵队还没到扔下兄弟的时候!给老子挺住!”他猛地起身,看着越来越近的日军迂回部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他一把夺过身边一挺装满弹药的捷克式轻机枪,对警卫营长吼道:“你带警卫营主力,保护政委和所有伤员、机关人员撤退!给我留一个排!还有,把所有能收集到的手榴弹、炸药包都给老子留下!”
“旅长!这太危险了!让我留下!”警卫营长急道。
“执行命令!”林峰的声音如同寒铁,不容置疑,“记住,把部队安全带出去!告诉老王(王大山),给我狠狠地打!老子今天,就在这‘鬼见愁’,让小鬼子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愁’!”
他转身,对着留下来的几十名死士,举起手中的机枪,声震山谷:
“同志们!怕不怕死?!”
“不怕!!!”震天的怒吼,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好!咱们就在这里,给鬼子立块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