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凄凉的暖意,照在独立纵队残部每一个疲惫而悲愤的脸上。部队终于暂时摆脱了追兵,在一片相对隐蔽的山坳里停下喘息。伤员的呻吟声、军官压抑的指令声、武器碰撞的金属声,构成了这支残军低沉的交响。
王大山安排好警戒哨,快步走到林峰和赵刚身边。旅长的腿伤已经被卫生员重新处理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只是这锐利之下,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旅长,政委,各支队初步统计上来了……能联系上的,加上轻伤员,还有……不到七千人。”王大山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赵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四千多弟兄,就这么留在了“鬼见愁”和沿途撤退的路上。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是那个在卧牛石阵地被林峰救下的通信员豆子,他正帮着照顾重伤的战友,情绪终于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总部不来救我们?!我们被鬼子几个师团围着打!电台呼叫了多少遍!兄弟部队呢?!援军呢?!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压抑的平静。不少战士,尤其是那些刚从血战中幸存下来、惊魂未定的新兵,都红着眼睛看了过来。绝望的气氛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是啊,他们孤军血战,总部在哪里?说好的配合呢?
“豆子!胡说什么!”王大山厉声喝止,但效果甚微。
赵刚立刻站起身,走到战士们中间,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同志们!冷静!谁说总部不管我们?谁说没有兄弟部队在支援我们?!”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迷茫的脸:“你们知道吗?就在我们在这里和鬼子血战的时候,我们的兄弟部队,115师、120师的部队,正在平汉线、正太线上对鬼子发起猛烈的破袭战!他们是在用他们的方式支援我们!他们是在攻打鬼子的交通线,端鬼子的炮楼,吸引鬼子的兵力!如果没有他们在侧翼的猛烈进攻,鬼子的包围圈会缩得更紧,炮火会来得更猛!我们可能……可能一个人都冲不出来!”
这是事实,也是敌后抗战的常态。八路军各部从来都是在相互策应、相互支援,只是这种支援往往不以“直接派兵解围”的形式出现。
林峰此时也撑着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如赵刚激昂,却更显沉稳和力量:“豆子,还有所有心存疑问的同志们,你们要记住,我们八路军,从来不是靠别人喂到嘴里的饭长大的!我们是靠自己的双手,从敌人的手里抢饭吃,从这险山恶水里杀出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总部给了我们独立纵队番号,给了我们信任,把我们放在这个关键的位置,就是要我们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这里!吸引鬼子,调动鬼子,为其他战场的兄弟创造战机!我们在这里多吸引一天鬼子,山西的父老乡亲就多一天安宁,华北的抗战全局就多一分主动!”
“我们现在是损失惨重,我们是陷入了困境。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靠我们自己!”林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指望别人,永远等不来活路!活路,是我们自己用枪、用血、用命拼出来的!”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起,收起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独立纵队的生死存亡,不靠天,不靠地,只靠我们自己,靠我们手里还能打响的枪,靠我们身边还能战斗的兄弟!明白吗?!”
“明白!”这一次的回应,虽然参差不齐,却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狠厉。林峰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点燃了绝境求生的狼性。
赵刚适时补充,语气缓和却同样坚定:“总部的困难,比我们想象得更大。鬼子的扫荡是全方面的,每一支兄弟部队都在承受巨大的压力。但我们并非孤立无援,总部的指示一直在,战略上的配合一直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总部,更要相信我们自己!”
部队的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干部们心里的石头并未放下。王大山凑近林峰和赵刚,压低声音,问出了所有指挥员最关心的问题:“旅长,政委,大道理我们懂。可眼下……弹药见底,药品奇缺,粮食也只够维持两三天。伤员数量还在增加,没有稳定的后方,没有补给,我们这七千人,恐怕……”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精神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子弹用。
林峰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投向苍茫的群山。只有他自己知道,脑海中那个名为“燧人氏”的系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行着,分析着地形、敌情、物资分布……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正在他心中慢慢勾勒出轮廓。
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大山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老王,老赵,你们说,鬼子现在认为我们在哪里?他们会以为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赵刚思索着回答:“鬼子肯定认为我们已成惊弓之鸟,会不顾一切地向西,向黄河方向,或者向我们认为最安全的根据地腹地逃跑。”
“没错,”林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他们以为我们怕了,残了,只会逃。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粗略地画了起来:“看,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鬼子主力肯定沿着这几条大路和河谷,在我们后方和侧翼追击,企图再次合围。他们的后勤补给线,必然沿着这些交通线展开,守卫相对空虚。”
树枝猛地指向地图上一个点,那是一个位于日军战线侧后方的,标注着“万家屯”的小镇。
“这里,是鬼子第四十师团一个重要的临时补给站。储存着大量的弹药、粮食,还有一个小型野战医院。”林峰的声音带着一种赌徒般的兴奋和冷静,“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这支他们眼中的‘残兵败将’,敢掉过头,去掏他们的老窝!”
“打万家屯?!”王大山倒吸一口凉气,“旅长,这太冒险了!我们兵力不足,疲惫不堪,而且那里肯定有鬼子守备部队!”
“富贵险中求!”林峰斩钉截铁,“不冒险,我们只有饿死、困死、被追死!打下拉万家屯,我们就能获得急需的弹药和药品,就能让战士们吃上一顿饱饭!更重要的是,这一拳打出去,能彻底打乱鬼子的部署,让他们搞不清我们的虚实和主力方向!为我们下一步的休整和转移,赢得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他看向赵刚和王大山,眼神灼灼:“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自己抓住的‘援军’!唯一能得到的‘总部补给’!”
赵刚沉吟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打好了,不仅能解决燃眉之急,更能极大地提振士气!”
王大山也被这股狠劲感染,一咬牙:“妈的,干了!旅长,你说怎么打?!”
林峰扔掉树枝,站起身,望着远处暮色中若隐若现的群山轮廓,仿佛看到了那条充满荆棘却蕴含生机的险路。
“通知所有营以上干部,紧急会议!我们独立纵队,要自己给自己发‘饷’了!”
夜色渐浓,山风凛冽。这支伤痕累累的部队,在绝望中,被他们的旅长指引着,将目光投向了敌人看似最强大的方向。没有等待来的援军,他们就自己成为自己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