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永贵那带着蛊惑和危险气息的话语,像暗夜里的一点鬼火,在晓燕近乎绝望的心头跳跃。“扳回一城”?“赌一把”?她看着眼前这个亦正亦邪的地头蛇,深知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眼下,她还有别的选择吗?韩淑珍步步紧逼,周启明狠下杀手,顾知行那边的调查杳无音信,她就像狂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啥法子?”晓燕的声音干涩,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柴永贵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闪身进了屋,反手轻轻掩上门。他凑到晓燕近前,身上那股混合着烟味和市井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韩淑珍不是想要方子吗?周启明不是怕你把方子给别人吗?”柴永贵眼中闪着精光,“咱们就给他们来个……真假难辨!”
他压低声音,快速地说出了他的计划。原来,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据说手艺不错、但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的老点心师傅,让晓燕将那几本真册子里的关键部分,誊抄修改,弄出一份看似详尽、实则暗藏致命错漏的“假方子”。然后,由他柴永贵出面,假装因不满晓燕“过河拆桥”、转而与韩淑珍合作,将这份“假方子” “偷”出来,“卖”给韩淑珍。
“韩淑珍拿到方子,必定如获至宝,要么自己偷偷试制,要么拿去验证。只要她一动手,或者拿出去见光,这方子的真假,迟早露馅!”柴永贵嘿嘿冷笑,“到那时候,她诈骗的名声就跑不了!周启明那边,看她栽了跟头,说不定也会反咬一口!咱们就能趁机……”
晓燕听得心惊肉跳!这计策堪称毒辣,一旦成功,足以让韩淑珍身败名裂,也能暂时缓解周启明那边的压力。可是……这风险也极大!一旦被识破,柴永贵完全可以撇清关系,而她林晓燕,将同时得罪死韩淑珍和周启明两方势力,下场可想而知!
“那……那个做假方子的师傅,可靠吗?”晓燕颤声问。
“放心,他一家老小的命脉都攥在我手里,不敢翻天。”柴永贵语气笃定,带着一股子狠劲,“怎么样,林老板?敢不敢陪我演这出戏?”
晓燕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让她一阵阵眩晕。这是走钢丝,下面是万丈深渊。可回头望去,同样是绝路。
她猛地一咬牙,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俺干!”
接下来的几天,晓燕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几本珍贵的册子,一边强记真正的关键,一边与柴永贵找来的那个面色惶恐、眼神躲闪的老师傅,一起炮制那份足以乱真的“假方子”。她在几个关键的配料比例、火候掌控步骤上,故意留下了细微却致命的偏差,这些偏差,非经验老道的老师傅难以察觉,但一旦按方制作,要么彻底失败,要么成品味道怪异,与传说中的“金丝蜜枣”相去甚远。
每写下一个错误的数字,晓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能听到冯青山在九泉之下的叹息。可她别无选择。
假方子制成的那天,柴永贵来看过,啧啧称赞:“像,真像!连这纸张做旧的味道,都他娘的像!”他收起假方子,拍了拍晓燕的肩膀,“林老板,接下来就看我的了。你就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
柴永贵的动作很快。没过两天,坊间便开始流传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林记”的那个女老板,跟帮她平事的柴爷闹翻了,嫌柴爷要价太狠,想另攀高枝儿。消息有鼻子有眼,连两人在哪儿吵的架,说了啥难听话,都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韩淑珍那边似乎也收到了风声,对晓燕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连续几天都没有再联系。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一天晚上,柴永贵气急败坏地闯进了晓燕的招待所,衣服袖子都被扯破了,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妈的!姓林的!你够狠!”他指着晓燕的鼻子破口大骂,声音大得整层楼都能听见,“老子帮你平了多少事?你倒好,想过河拆桥?把方子偷偷抄录了想卖给那个香港婆娘?呸!老子告诉你,没门!那方子,老子就是毁了,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他骂完,也不等晓燕回话,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这场精心策划的“决裂”戏码,演得十足逼真。
果然,第二天中午,韩淑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晓燕,我听说……你和柴永贵闹翻了?他还抢了你的方子?”韩淑珍在电话那头问道。
晓燕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带着哭腔,又惊又怒地“承认”:“表姨……他,他不是人!他抢走了俺誊抄的副本……还说,要让俺在省城待不下去……”
“别怕,孩子,有表姨在!”韩淑珍立刻安慰道,语气充满了“关切”,“你那个副本,放在哪里?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就……就藏在作坊后面那个废弃的灶膛砖缝里……俺谁也没告诉……”晓燕“抽泣”着说。
“好,好,你别动,表姨马上派人去取!”韩淑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匆匆挂了电话。
计划,正在一步步按照预想进行。
晓燕放下电话,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韩淑珍的人,此刻一定正扑向那个废弃的作坊。而柴永贵,恐怕也早已安排了人,在暗中盯着,确保这“赃物”能顺利“落”到韩淑珍手中。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炸。晓燕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韩淑珍看出破绽,一会儿又害怕周启明那边横生枝节。
直到傍晚时分,顾知行突然急匆匆地找来,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震惊,恍然,还有一丝后怕。
“晓燕!香港那边有消息了!”顾知行将一份传真纸拍在桌上,声音急促,“那个韩淑珍,根本不是什么冯师傅的表妹!她的确姓韩,但和冯家毫无血缘关系!她是香港一个没落商人沈鹤年的外室!那沈鹤年,早年就是靠走私和仿冒起家,如今生意败落,盯上了内地老字号的秘方,想借此翻身!韩淑珍这次回来,就是冲着‘桂香斋’的方子来的!那些照片、祠堂牌位,全都是她精心设计的骗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确凿的消息,晓燕还是如遭雷击,浑身冰凉!骗局!全都是骗局!那所谓的亲情,那鳄鱼的眼泪,那祠堂里簇新的牌位……全都是假的!
“还有,”顾知行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查到她最近和那个周启明,也有秘密接触!我怀疑,他们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周启明负责用暴力逼你到绝境,韩淑珍则扮演救世主,骗取你的信任和方子!”
一环扣一环!竟是如此歹毒的连环计!
晓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若不是柴永贵这误打误撞的“毒计”,她恐怕早已落入这精心编织的罗网,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招待所那破旧的窗户玻璃,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砸得粉碎!一块砖头裹着一张纸条飞了进来,落在晓燕脚边。
晓燕惊魂未定地捡起纸条,上面只有柴永贵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鱼已咬钩,码头仓库,速来收网!”
晓燕和顾知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决绝。戏,已经演到了高潮,该去收场了!
“走!”晓燕抓起外套,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顾知行紧随其后。
夜色如墨,省城边缘废弃的货运码头,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江风中摇曳。晓燕和顾知行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悄悄摸到一座废弃的仓库附近。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仓库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皇冠轿车,里面还隐隐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两人屏住呼吸,借着杂物的掩护,靠近仓库一扇破损的窗户,朝里面望去——
只见仓库空旷处,韩淑珍和她那个司机,正被柴永贵带着四五条大汉围在中间!韩淑珍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头发散乱,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文件袋,想必就是那份“假方子”。她的司机想要反抗,却被柴永贵的人死死按住。
“韩老板,哦不,沈夫人,”柴永贵皮笑肉不笑地晃着手里的棍子,“这方子,您拿着不烫手吗?”
“柴永贵!你……你竟敢算计我!”韩淑珍声音尖利,带着恐惧和愤怒,“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我管你是谁的人!”柴永贵啐了一口,“在省城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想空手套白狼?也不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一步步逼近:“把方子交出来,再把你们怎么跟周启明勾搭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老子兴许还能让你全须全尾地滚回香港!”
“你休想!”韩淑珍厉声道,眼神却慌乱地四处扫视,像是在寻找逃跑的机会,或者……等待什么救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仓库外面,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数量不少!
仓库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柴永贵脸色一变,猛地看向窗外:“妈的!条子怎么来了?!”
韩淑珍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如释重负般的冷笑,她挺直了腰板,看着柴永贵和窗外的晓燕、顾知行,语气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
“你们以为,赢了吗?可惜啊……游戏,才刚刚开始!”
警笛声越来越近,雪亮的车灯光束,已经穿透仓库破损的大门,照射了进来,将仓库里每一个人惊慌、错愕、狰狞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
晓燕站在窗外,看着仓库里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看着韩淑珍那有恃无恐的冷笑,只觉得一股更深的、更冰冷的寒意,将她彻底淹没。
这局中局,套中套,到底还有多少层?来的警察,是敌是友?韩淑珍的底牌,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