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回务本坊时,沈楷就已知道她去过大衍寺。
“你们感情倒好,明日就与我分开,却先去见她。”
语气里,略有些不忿,酸溜溜的。
郭妡目光浅淡,将他一扫,“殿下谁的醋都吃?”
沈楷哼笑,“孤吃什么醋,来,叫孤抱一抱。”
郭妡不想动,那就坐在原地。
沈楷只得自己过来,自背后圈住她。
“孤命人给你做了十套男装,又叫人做了三套义髻义须,你配着衣裳用,出去后不得招蜂引蝶,孤若得空就去看你。”
说罢,在外头等了半天的万全,领着一堆人进来。
郭妡抬眼粗略扫视托盘,真是一言难尽。
她额角微抽,“知道了。”
出门在外,男装行走确实方便,至于那义髻义须,算了吧。
上回黄策帮她易容,爆了好多痘,这回要粘这堆东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没必要和他争不是。
现在她还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争执什么的,崩人设。
郭妡掰开他的手,没什么表情,“明日一早就出城,早些用膳歇息吧。”
沈楷怅然,还是叫万全去备膳,自己则跟在她后头进内室。
这一晚,难免荒唐,毕竟离别在即。
郭妡欲拒还迎的,更让沈楷心猿意马,恨不得这天永远不要亮。
可惜,日升月落是永恒不变的规则。
天亮后,郭妡睁眼,麻利收拾。
没管将手臂架在膝盖上,一副风骚姿态,在身后扯她衣服的男人。
收拾完,直接走了。
她出京时,从画州来的马车进京。
薛七娘子进宫就被安置在郑贵妃身边。
她是皇命册封的正妃,但从小在外州长大,没到过长安,更没进过宫,还有的是规矩要学。
偏偏皇帝不知怎么想的,安排的婚期很紧,还在平阳公主婚期前。
最关键的还是皇帝有别的任务交给她。
这任务叫人头大。
皇帝不知从哪找来个婢子,自称从前伺候过郭妡,准备教堂堂未来赵王正妃,学怎么做郭妡,怎么在王府夺宠。
郑贵妃都觉得无语极了。
待一见薛七娘子,更是叹气都懒得。
薛家这小娘子今年十八,家中疼爱才留到这个年纪。
皇帝赏赐有功之臣,特意给赵王挑个门第低些的正妃,防止将来可能有的外戚擅权,这也说得过去。
但怎么瞧着这小娘子的侧脸,竟有三分像郭妡?!
天底下,哪有挑正妃,照着外室……不,姘头的模样去挑的?!
还特意叫这正妃去学那姘头的做派,这不是纯纯侮辱人吗?
偏偏薛七娘子还能毫无怨言接受安排。
郑贵妃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若现在胆敢叫高皇后学她,她绝对相信,高皇后翻脸就要跟她斗个你死我活。
难怪皇帝要将义宁县主支走。
这要是两人打了照面,估计斗得比周氏在位时更凶。
可义宁县主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
郑贵妃挠头,忽然搞不明白,那老东西究竟盼儿子好,还是要害她楷儿?
她瞅着底下两人,直摇头。
“知恒,这婢子名唤江萍,就赐给你了。”
薛知恒脸上带笑,端庄持礼谢恩。
郑贵妃再一摇头,叹口气,搭着跟前侍女的手走了。
那名唤江萍的婢女,就是当初被郭妡赶走的香萍。
从江川县郡公府离开后,她拿着三十贯钱和放籍书,千辛万苦回京畿老家。
刚到家,所剩的二十几贯就被兄长夺去,她只得再去找帮工的活计,到底没再卖身。
郭妡做了义宁乡君后,她便在主家吹嘘,曾在郭妡跟前受教。
因此身价确实有些抬升,直到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
便被征来秘密培训未来赵王正妃。
可香萍在郭妡身边那短短时日,知道什么?学过什么?
她跪在这里,全凭胆子大。
全凭满天下人尽皆知的传闻,加上她自己的揣测。
清露殿里,那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沈楷还一无所知,他被动乱后的政务弄得焦头烂额。
这时候,郭妡还走了,他身边辅臣倒是多,却都是些老古板。
全不如郭妡,不拘小节,一针见血。
而郭妡跟着少府监和司农寺的队伍,已经进入中州。
在队伍里,她的官不是最高的,爵位却是。
县主乃从二品,和尚书省左右仆射一个品级。
且皇帝有明旨,叫她领大伙去收集原生物种。
这就是说,至少在某一项上她是领队。
所以,她的声音无人忽视。
她说跑快点,一日抵达中州大都督府下怡州乐怡县,那就是一日到。
唯独中途有些插曲。
在乐怡县郊外,遇见被发卖的周云芝、白杏等人。
妾与夫并非一体。
但祸及男子全族的重罪降临,妾也没地方跑。
毕竟有的有文书,有的有身契,户籍都在男方家里,和男方家族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又没到一起没入掖庭做罪奴的地步,一般就是被官方发卖了。
周云芝原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若有人赎,倒不必跟这堆人一起被卖去边境。
事发第一时间,周云芝确实给家里递过信。
偏偏他父亲与前侍中周择已经并宗,自此鞍前马后。
皇帝将周择拎出来给儿子顶罪时,也没放过他。
如今周云芝的父亲还在狱里,周家也被查抄了。
她母亲早死了多年,周家上下根本没人顾得上赎她。
这就一道被卖去砂州。
郭妡策马自她身边经过时,她心神微动,猛然抬头,“郭妡!”
闻声,郭妡勒马,回身垂目。
待看清这些人,缓缓勾唇,“周姐姐。”
听她这样叫,周云芝脸上的愤慨之色微微一凝。
“你如何有脸唤我姐姐!你杀了世子!你杀了郎君!你不是口口声声爱他!你其实不爱他是不是!你这满嘴谎言的贱人!”
周云芝的愣怔只有一瞬,回过神来,破口大骂。
看得出来,即便在江川县被裴玄止如此薄待,周云芝依旧痴心一片。
郭妡调转马头,骏马绕着她们缓缓踱步。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如今,我比当初被迫离开他时,更思念他,可能怎么办呢?他是乱臣贼子啊,他万不该犯下谋逆大罪。
我辈虽为女子,但个人情爱之于国家大义,我自是毫不犹豫选择国家大义,我心里也痛呢。”
郭妡一手搭在胸口,垂着头,眼底沉痛信手捏来。
看得身后一众官员和胥吏连声赞叹。
周云芝冷着脸,却无法反驳。
身边白杏哂笑一声,“你爱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报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