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考核前夜,外门实习区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与焦灼。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培训和疯狂内卷,让这些心志坚韧的天骄们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然而,没有人敢放松,依旧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讲法堂内,模拟操作的提示音和失误警报声此起彼伏;空地上,团队演练的呼喝与灵力碰撞声不绝于耳;就连那些僻静的角落,也充斥着低声背诵凯拉星语词汇或推演战术的喃喃自语。
空气仿佛都被这极致的专注与竞争所点燃,变得灼热而沉重。
然而,在这片人为制造的、近乎沸腾的喧嚣与忙碌之中,却有一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那便是实习区边缘,靠近那片古老竹林的一条普通青石小径。这条小径并非轮换区域中的“风水宝地”,灵气寻常,景色也谈不上优美,平日里除了负责清扫的实习生,少有人至。
此刻,负责清扫这片区域的,是西漠金刚寺的一位年轻僧人,法号“净尘”。他并非圣子佛子那般耀眼的人物,在二十名实习生中显得有些不起眼,性格也如其法号般,沉静少言。在之前疯狂的内卷中,他既没有显露出惊人的天赋,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争胜欲望,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培训,默默练习,显得有些……平庸。
眼看子时已过,净尘才结束了自己在讲法堂的加练,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自己的临时居所——一间简陋的外门弟子房舍。他的居所,恰好需要经过这条他白日里清扫过的青石小径。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洒在静谧的小径上。与远处依然喧闹的备战区域相比,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竹叶的簌簌声,以及他自己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高强度消耗,让净尘感到神识都有些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让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拂过,竹影摇曳,一片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从枝头悄然飘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肩头。
净尘微微一怔,停下脚步,伸手将那片落叶从肩头取下。
这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枯叶,叶脉清晰,边缘微微卷曲,透着生命轮回尽头的枯槁与宁静。若在平日,他或许只会随手拂去,继续前行。
但此刻,或许是连日来接触完全陌生的凯拉星知识,心神被各种按钮、数据、能量公式所填满;或许是即将到来的选拔考核带来的无形压力;也或许是这夜深人静时,身心俱疲下难得的放空……他捏着这片枯叶,竟没有立刻丢掉,而是借着清冷的月光,下意识地、仔细地端详起来。
目光落在叶片的脉络之上。
那一道道或粗或细、纵横交错、看似杂乱无章却又蕴含着某种独特韵律的纹路,在月华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它们不再仅仅是植物输送养分的通道,而更像是一幅天然的道图,阐述着生命从萌发到繁盛,再到凋零、归于尘土的全部过程。
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顺着他的目光,悄然流入心田。
这股韵味,不同于佛经的梵唱,不同于金刚神通的刚猛,也不同于凯拉星那些冰冷精确的数据逻辑。它自然而古老,带着泥土的芬芳与岁月的沧桑,平和、安详,却又蕴含着生灭轮回的无上真理。
净尘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轻响,连日来积压的疲惫、焦躁、紧张,在这一刻,如同被一股清泉洗涤,瞬间消散了大半。一种久违的宁静与通透感,油然而生。
他仿佛忘记了即将到来的考核,忘记了异界的危机,忘记了同侪的竞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片小小的、即将化作春泥的落叶之中。
那叶脉的走向,似乎暗合某种天地轨迹;那枯黄的色泽,仿佛凝聚了时光的沉淀;那轻若无物的质感,又昭示着“空”与“无”的至理。
“一叶……一世界……”他无意识地喃喃低语,这是佛经中的话语,但直到此刻,握着这片落叶,他才仿佛真正触摸到了这句话的一丝真意。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站在寂静的青石小径上,捏着那片枯叶,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周身的气息,却在这极致的宁静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原本因疲惫而略显散乱的气息,逐渐变得沉凝、圆融,隐隐与周围静谧的夜色、沙沙的竹声、清冷的月华融为一体。
他并未运转任何功法,也未刻意去感悟什么。只是在这一刻,他放下了所有的执着与负担,以一种全然放松和开放的心态,去“看见”了这片落叶,从而意外地触动了这片天地间无处不在、却又常被人忽略的……自然道韵。
这片落叶,生于斯,长于斯,落于斯。它承载着这片竹林、这片土地、乃至青云宗这方天地的气息与法则碎片。平日里,修士们或追求高深功法,或争夺灵气资源,或沉迷于神通妙法,又有谁会去在意脚下的一片落叶?
唯有在净尘这般心神耗损后难得的放空状态下,在摒弃了所有功利与杂念的纯粹观察中,这微不足道的落叶,才向他展露了其蕴含的、连接着天地根本的玄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净尘缓缓回过神来,眼中的疲惫与焦躁已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明悟与平和。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枯叶收入怀中,如同收藏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对着那片竹林,对着脚下的青石小径,对着清冷的月光,深深鞠了一躬。
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直起身,继续向居所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却比之前轻快了许多,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从容。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沉浸于那片落叶道韵的短暂时间里,他周身那变得圆融沉静的气息,以及那种与天地自然和谐共鸣的独特韵味,已然引起了少数灵觉敏锐者的注意。
竹林深处,另一道静静扫地的身影——妙音,微微抬眸,望向净尘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赞许的微笑,低宣了一声佛号:“善哉。”
远处空地上,正在演练阵法的轩辕毅,也若有所觉地朝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更远处,后山小院。正拿着一把小锉刀打磨暗影木腕表边缘的云逸,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哦?居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摸到了一丝‘万物有灵,道在屎溺’的门槛?虽然还很浅薄……但这小和尚,倒是有点意思。心性纯粹,有时候比天赋更重要。”
他放下腕表,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那个刚刚回到房舍、心境已然不同的年轻僧人身上。
“看来,这次的选拔,会比预想的更有趣一点。”
而作为当事人的净尘,回到房中,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继续挑灯夜战。他只是简单洗漱后,便盘膝坐于榻上,并未修炼,而是回忆着方才手握落叶时的那份宁静与感悟,很快便进入了深沉的睡眠,呼吸匀长,神态安详。
明日便是决定命运的选拔考核,但他心中,却再无半分紧张与惶恐,只有一片波澜不惊的澄澈。
那片无意间飘落的树叶,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时的宁静,更是一次对“道”的重新认知,一次心境的洗礼与升华。这意外的收获,其价值,或许远比学会操作十件凯拉星科技产品,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