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颔谷底,死气如浓粥般淤积。
青铜祭坛斑驳古老,其上屹立的身影裹在缀满兽牙与干瘪眼球的萨满祭袍中——痕都斯坦巫王。
他枯槁的手指紧握一柄由九段不同人种脊骨拼接而成的人骨杖,
杖头一颗拳头大的幽绿宝石,正操控着谷壑间盘旋嘶吼的九条腐尸龙!
巨龙身躯由无数腐烂的士兵尸骸强行拼合缝合,空洞的眼眶燃烧着怨毒绿火,
喷吐的黑雾带着蚀骨销魂的腐朽之力,将残余的锦衣卫精锐死死困锁、腐蚀。
“嗬嗬……前朝皇帝用龙鳞碑锁住的这条孽龙龙脉……”巫王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带着无尽的贪婪与亵渎,
“今日,该彻底炼化,归于我萨满祖灵了!”
贾璘半跪在尸山血海之中。
泥土与血浆糊满了他半边脸,银发(已转青灰,但此刻更显污浊)沾黏着同袍的碎肉。
视线所及,尽是绣春刀的残片与飞鱼服的破碎布料。
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和尸龙的腐臭几乎令人窒息。他颤抖的手,深深插入祭坛旁巨大的祭祀坑中——坑底,
是堆积如山的、被强行熄灭的线香灰烬,尚有余温。
整整一千两百支民众祈福的线香,未能燃尽便被打断,象征着被强行掐灭的希望与绝望。
没有犹豫!
贾璘猛地抓起两大把尚带火星的香灰与残香杆,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狠狠塞入口中!
“呃——!” 滚烫的香灰混合着竹木碎屑灼烧着喉咙食道,剧痛撕心裂肺。然而,下一瞬——
“以万民愿力——铸吾修罗身!!”
一声非人的咆哮自他胸腔炸裂!
吞入腹中的香灰如同点燃的炸药桶,狂暴的“愿力”——
那千百万百姓被强行中断的祈福念力、对安宁的渴望、对邪魔的诅咒——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刺目的金色脉络从他皮肤下疯狂涌现、蔓延、虬结!
那是被强行点燃的生命本源和被愿力粗暴贯通的经脉!
他的皮肤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力量,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寸寸皲裂!裂纹处,
并非鲜血涌出,而是透射出灼热、狂暴、仿佛来自地狱的猩红血光!
“轰隆!!”
一尊顶天立地的三头六臂修罗法相拔地而起!
法相周身缠绕着罪孽业火与悲愤愿力交织的红金烈焰,凶煞滔天,却又带着一丝被强行召唤的悲悯!
六臂之中,握着一柄铭刻着古老战纹、足以劈开山岳的巨刃——破军!
“吼——!”
修罗怒吼,震荡山谷!其中三条尸龙首当其冲!
贾璘眼中只剩下滔天怒火与对逝者的哀恸。
“这一刀——”修罗六臂筋肉虬结,破军刀汇聚万民愿力与无边杀意,撕裂黑雾,带着开天辟地之势悍然斩落!
“为应天府的孤儿!!!”
刀光过处,空间仿佛被切割!
三条由腐尸拼凑而成的孽龙,如同朽木遇到了焚世天火,在凄厉的无声尖啸中,被狂暴的刀罡瞬间绞碎、蒸发!
尸块化为齑粉,怨魂在金色愿火中哀嚎消散!
巫王枯槁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与惊怒。
“好个修罗道!好个万民愿力!”
他厉啸一声,竟毫不犹豫地用骨杖尖端划过自己枯瘦的手腕!
漆黑粘稠、散发着浓郁不祥与古老气息的萨满祖血汩汩流出!
他口中念诵着艰涩古老的咒言,将黑血狠狠涂抹在祭坛中央那块巨大的、布满诡异龙鳞纹路的青铜巨碑——龙鳞碑之上!
“以萨满祖血唤……” 他想唤醒碑下更深处的、属于祖灵的力量。
话音未落!
那顶天立地的修罗法相,六只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巫王与龙鳞碑!
六条肌肉盘虬的手臂齐齐合拢,共同紧握住那柄凶煞滔天的破军巨刃!
“破——!!!”
没有花哨,只有倾尽一切意志与力量的终极一劈!
刀锋撕裂空气,竟在虚空中投射出震撼人心的幻象:
那是太祖皇帝,身披残破战甲,手持染血战刀,于风雪弥天的漠北战场上,
一刀劈开巍峨雪山的无上英姿!
这一刀,承载了开国气运,承载了山河之志!
“铮——锵!!!!”
破军巨刃携着太祖开疆辟土的浩瀚意志,狠狠斩在涂抹了祖血的龙鳞碑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个心跳——
“咔嚓……轰隆隆隆——!!!”
龙鳞碑表面,以破军刀锋切入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至整个碑身!
裂痕深处,刺目至极、纯粹到了极点的金色光芒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熔岩,轰然喷薄而出,直冲九霄!
金光喷涌的刹那,碑身上那些被黑血污秽的龙鳞纹路迅速剥落、褪去伪装,
露出了底下被前朝匠人精心篆刻、如今却被萨满秘法尘封了数百年的铭文——
那是前朝皇帝敕建此碑、镇压龙脉、护佑国祚的镇龙敕文!
龙脉地气,冲霄而起!
刹那间,三道天地异象在整个王朝的核心之地同时显现,
如同天地共鸣,宣告着某种根本性的转变:
钦天监观星台,那座耗费国库巨资铸造的浑天仪,无人触碰,却在死寂中骤然自行疯狂旋转!
监正妙玉法师(已受内伤)正盘坐于星图之下调息,猛然抬头,一口心血毫无预兆地喷在面前的北斗星盘上!
她染血的纤指颤抖地指向北方夜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震撼:
“快…快看!紫微垣…帝座之侧的辅弼之星…重放光明了!”
那颗象征国运延续、数十年黯淡无光的辅星,此刻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稳定清辉!
深宫内苑,龙榻之上。
缠绵病榻数月、形容枯槁的皇帝,在昏沉高热中猛地睁开双眼!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让他五指如钩,竟将身下锦缎被褥抓得稀碎!
他直挺挺地坐起,浑浊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如同回光返照,却更似某种沉睡意志的苏醒:
“朕…朕梦见太祖!他手持金刀…一刀劈开了昆仑雪山!”
话音未落,侍立一旁、愁容满面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惊骇地发现,
皇帝额头那滚烫灼手、数月不退的高热,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
他颤抖着双手,在御前记录簿上写下:“帝醒惊坐,言太祖开山,恰在此时…龙体高热骤退!”
笔尖颤抖,墨迹淋漓。
慈宁宫中,药气弥漫。
太医正小心翼翼地揭开太后腿上的敷料。
那经年不愈、散发着淡淡腐气的顽固溃疮,此刻竟已完全结痂!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层厚痂正在悄然剥落,露出底下如同初生婴儿般细腻、光滑、
白玉无瑕的新生肌肤!一名太医跪行至太后榻前,高举药盘,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启奏娘娘!奇哉!您日常煎服所用之白蒿药渣…方才…方才竟尽数转为朱砂赤红!病患已彻底痊愈!”
太后迅速坐起身,珠圆玉润的肉身激动颤抖,红唇急启:
“是……是贾爱卿修复了大清龙脉……”
冲霄的金光地气之中,一条威严、神圣、由纯粹龙脉气运凝聚而成的五爪金龙虚影缓缓浮现!
它盘旋于龙颌谷上空,威严的龙目扫过下方那尊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开始变得虚幻的三头六臂修罗法相。
那巨大的修罗法相,在金龙虚影面前缓缓单膝跪地。
六臂拄着即将溃散的破军刀柄,其中一颗头颅转向空中金龙,
发出低沉却无比清晰的意念,那是贾璘残存的意志在呐喊:
“山河无恙…拜托了!”
金龙虚影发出一声贯穿九霄、涤荡寰宇的悠长龙吟!
龙吟声中,它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洪流,轰然没入云层深处,
将祥瑞与重振的气运洒向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龙吟余音尚在谷中回荡,那顶天立地的修罗法相终于支撑不住,如同燃尽的篝火般,寸寸崩解、消散。
“噗通!”
山谷死寂。
唯有贾璘浑身如同被千万把利刃割裂过的身体,像一个破败的血袋,重重跌落在尸骸与血泊之中。
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最后的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涣散的瞳孔,却固执地、死死地聚焦在喷涌金光的龙鳞碑裂缝深处。
那里,在被破军刀斩开、又被金龙地气洗刷过的石碑最核心处——
一株奇异而圣洁的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展叶、绽放!
它通体流转着璀璨的赤金色光泽,花瓣晶莹剔透,形如冰雪雕琢的莲花,
却在最核心的花蕊处,燃烧着一簇细小的、如同凝固龙脉精髓的金色火焰!
赤金雪莲!
它扎根于破碎的镇龙碑心,吸吮着刚刚复苏的纯净龙脉地气与战场上尚未散尽的悲气血气,
于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废墟中,悄然绽放!
那赤金之色,是万民未燃尽的祈愿?
是修罗血火的余烬?还是龙脉复苏孕育的天地至宝?无人知晓。
贾璘彻底陷入黑暗。
只有那株妖异又圣洁的赤金雪莲,深深烙印在他濒死的意识里。
悬疑如迷雾笼罩:这生于碑裂处的赤金雪莲,是龙脉复苏的伴生祥瑞?
还是某种更古老、更禁忌存在的种子?
它与冰窟深处的琉璃莲台,又有何宿命的纠缠?
贾璘残躯中的玉露生机与这株新生雪莲的霸道光华,将在他的躯壳内碰撞出怎样的风暴?
而那识海中盘踞的药姑元婴,又将在这场生死蜕变中扮演何等角色?
暧昧则深藏于血脉与灵魂的共鸣:
阿黛珊锁骨下的烙印因龙脉复苏而微微发烫,
药姑的元婴在贾璘识海中因这地气冲霄而金光大盛……
她们的命运,已与这个男人、与这条龙脉、乃至与这株神秘雪莲,紧紧缠绕。
无人知晓,当贾璘醒来,那修罗血火灼烧过的身体里,
是否还藏着一缕被赤金雪莲气息悄然浸染的、会对谁产生致命吸引的灵魂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