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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退隐江湖那些年 > 第29章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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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透过翰墨斋的雕花木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钟老先生抑扬顿挫的讲书声如同窗外缓慢流淌的溪水,但在小雅耳中,却变得模糊而遥远。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的《千字文》页脚,目光怔怔地落在窗外那棵已经开始泛黄的老槐树上。

往常这个时候,她总会用眼角余光瞥向窗外,知道那个熟悉的身影——阿竹,总会准时出现在树下,或蹲在地上逗弄蚂蚁,或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耐心等待她放学。然后,他会像一只撒欢的小狗般冲过来,嚷嚷着:“小雅小雅,今天我们去溪边摸螺蛳吧!”或者“快看,我做了个新弹弓!”

可现在,树下空无一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像初冬的薄雾,悄然弥漫在心间。学堂里其他学童的嬉笑声,似乎也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传入她的心底。

放学后,小伙伴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约着去镇东头玩捉迷藏,或者去清水河边比赛打水漂。若是以前,小雅定是其中最活跃的一个,被阿竹拉着,跑得比谁都快。可如今,她只是默默收拾好书本,对着邀请她的伙伴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我今天想自己待会儿。”

她独自一人,抱着那个略显陈旧的布书包,慢吞吞地走到了镇南头那片熟悉的草坡。这里是她和阿竹的秘密基地之一,春天来挖野菜,夏天来捉萤火虫,秋天来躺着看云卷云舒。她在柔软的草坡上坐下,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远处连绵的西山发呆。

阿竹哥现在到哪里了呢?山路好走吗?王爷爷有没有照顾好他?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交了新的朋友,把自己忘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就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从书包里,小心地取出一个用碎布缝制的、略显笨拙的布娃娃。那是阿竹离开前,熬了好几个晚上,偷偷跟孙婆婆学的,手指还被针扎了好几下。娃娃的笑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笨拙的诚意。

“布娃娃,你说阿竹哥现在在做什么呢?”她低声对着娃娃说话,声音轻得像是在耳语,“他有没有想我们清水镇?有没有……想我?”

娃娃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它那缝得不对称的黑豆眼睛“看”着她。小雅把它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点点远方的温暖,但那份萦绕不去的伤心,却如同影子,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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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归云客栈也刚刚结束晚市的忙碌。慕容白——或者说,南宫翎,将最后一张桌子擦得锃亮,把抹布往肩上一搭,轻轻叹了口气。

客栈里少了小六那咋咋呼呼的身影和永远充满好奇的追问,确实冷清了不少。以前打烊后,他还能和小六插科打诨,或者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镇上的各种趣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默默做着收尾工作。那份熟悉的、属于市井的热闹仿佛缺了一角。

文先生拨弄着算盘珠子,孙婆婆在厨房里清洗最后的碗筷,连秦掌柜也似乎在对着账本出神。一种无形的寂寥感,在客栈里悄然弥漫。

南宫翎向秦月娥打了声招呼,便信步走出客栈,在镇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过喧闹的市集,穿过安静的巷弄,目光掠过那些炊烟袅袅的寻常人家,心中那份因任务和过往而始终紧绷的弦,在这暮色四合中,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些许。

就在他踱步到镇南草坡附近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独自坐在坡上的小小身影。是文先生家的丫头,小雅。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追逐打闹,只是一个人抱着膝盖,小小的背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孤单。

南宫翎脚步一顿。他想起了这些日子在客栈里,确实很少见到小雅像以前那样活泼地跑来跑去了,总是安安静静的。是因为……阿竹那小子离开了吧。

一种混合着理解和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在他心底泛起。他左右看了看,瞧见路边有个卖孩童玩物的小摊,上面挂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面具。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掏出一枚铜钱买了下来。

他将面具覆在脸上,刻意放重了脚步,用一种故作粗嘎、瓮声瓮气的嗓音,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雅身后,突然“哇”地低吼了一声。

小雅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的妖怪脸孔,她先是一惊,随即眨了眨大眼睛,仔细听了听那故意伪装却依然带着几分清朗底子的声音,又看了看那身熟悉的客栈杂役粗布衣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白哥哥,是你呀!”她一点也没被吓到,反而觉得很有趣。

南宫翎见被识破,有些讪讪地摘下面具,摸了摸鼻子:“哎呀,被你认出来了。本大王还想吓唬吓唬你呢!”他学着她的话调,在她身边坐下,恢复了原本清朗的声线,“我说,小丫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也不去找其他小伙伴玩?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呃,本大王替你去教训他们!”他说着,又作势要把面具戴回去。

小雅被他逗得笑容更大了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摇了摇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草叶:“不是的,小白哥哥。小伙伴们很好,没有欺负我。只是……只是阿竹哥走了,我还不习惯。”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布娃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委屈和迷茫:“以前放学,他都会在这里等我的。我们会一起去溪边,去古树下,去好多地方玩。现在……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王爷爷有没有给他吃饱饭,山路难不难走……我想跟他说话,可是……可是他都听不到。”

她的话语零碎,却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孩子最纯真也最沉重的思念。南宫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看着小雅低垂的、带着婴儿肥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滴落的泪珠,他心中最柔软的那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那是在慕容家深宅大院里,一个总是穿着素雅衣裙,脸色苍白,却有着和小雅一样明亮眼眸的女孩。他的妹妹,慕容晴。

晴儿从出生起就带着弱症,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兰草,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那座繁华却寂寥的宅邸里,透过高高的窗棂,看外面一方狭窄的天空。

他每次偷溜出去,或是随父兄外出归来,总会想方设法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给她——一串糖葫芦,一个泥人,一本有趣的野史杂记,或者仅仅是一片形状奇特的叶子。他会坐在她床边,手舞足蹈地讲述外面的见闻,市井的喧嚣,江湖的奇谈,把她逗得咯咯直笑,苍白的脸上也会泛起难得的红晕。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便汹涌而至。他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格外寒冷。晴儿的病骤然加重,咳得撕心裂肺。他守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那手冰凉得吓人。她断断续续地对他说:“哥哥……外面……外面的雪,是不是很大?我……真想……真想亲自出去看看,不是从窗子里看……是想去街上走一走,看看雪是怎么落下来的……想去……想去你说的那个有很多小摊的集市……”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个广阔天地的渴望,那渴望如此强烈,却又如此脆弱。她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想听他讲更多的故事,可是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一切话语。

最终,她在他眼前,像一缕轻烟般消散了,带着未能说出口的遗憾,和对窗外世界永恒的向往。

那一刻,他看着那座金碧辉煌,却如同精致鸟笼般的家,看着那些繁文缛节和冰冷的面孔,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逃离的冲动。他不想自己的人生也被束缚在这方寸之地,不想像妹妹一样,至死都未能真正拥抱过自由。家族的联姻安排,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他留下了“慕容白”的身份,成为了侠盗“南宫翎”,既是逃避,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触摸、去经历那个妹妹无比向往,却最终未能踏足的世界。

“小白哥哥?你怎么了?”小雅稚嫩的声音将他从沉重的回忆中拉回。

南宫翎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他迅速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脸上重新漾起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没什么,”他揉了揉小雅的头发,声音格外轻柔,“哥哥只是想起,以前也有一个像小雅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她啊,也总是喜欢听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做出夸张的表情,用那种曾经逗笑妹妹的、带着点戏剧腔调的语调说道:“小雅姑娘,你可知道,本大王——哦不,你小白哥哥我,当年可是在东海之滨,跟一只比房子还大的螃蟹精大战了三百回合!那螃蟹精,两个大钳子这么一夹,‘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就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模仿着螃蟹横着走路的样子,模仿着大战的紧张和最终“胜利”的得意。小雅起初还沉浸在离愁别绪里,但很快就被他滑稽的样子和离奇的故事吸引,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忍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

“还有还有!”南宫翎见有效,更是来了精神,“西山深处住着一群会酿百花蜜的小花仙,她们酿的蜜啊,甜得能让最苦的药都变成糖水!等哪天阿竹回来了,说不定就能给你们带一点回来尝尝呢!”

他巧妙地将故事与阿竹的远行联系起来,仿佛阿竹不是简单地离开,而是去经历一场伟大的冒险。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小雅心中的担忧和失落。

看着小雅重新绽放的笑颜,南宫翎心中那份因回忆而带来的刺痛,似乎也被这纯真的笑容抚平了些许。他仿佛看到,在另一个时空里,他的妹妹晴儿,也正对着他这样开心地笑着。

“小白哥哥,我们玩过家家吧!”小雅兴致勃勃地提议,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你当那个去打妖怪的大侠,我……我当在家里等他回来的妹妹!”

这个角色分配无意间戳中了南宫翎的心事,他微微一怔,随即笑容更加温柔:“好,哥哥当大侠,小雅当妹妹。”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南宫翎扮演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大侠”,用草叶编成“宝剑”,用树枝当作“行囊”,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路上的惊险遭遇”。小雅则扮演着翘首以盼的“妹妹”,端来“茶水”其实是几片叶子,关切地询问“哥哥”有没有受伤。他们用想象构筑了一个小小的、充满温情与冒险的世界。

玩累了,小雅靠在一棵大树下,眼皮开始打架。南宫翎的故事声越来越轻,最终,她抱着那个阿竹送的布娃娃,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沉沉地睡去了。脸上还带着一丝安心和满足的笑意,仿佛在梦中,她也见到了那个远行的少年,正经历着精彩的故事。

南宫翎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他小心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小雅身上,然后轻柔地将她背起。小女孩很轻,伏在他的背上,温热的小脸贴着他的颈窝,信任而依赖。

暮色渐浓,清水镇华灯初上。南宫翎背着熟睡的小雅,踏着青石板路,步伐稳健地朝着文先生家走去。灯笼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暖黄之中。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身负秘密任务的南宫翎,也不是那个心怀愧疚的哥哥,他只是清水镇客栈里一个普通的杂役“小白”,正送一个玩累了的孩子回家。

这份平淡的温暖,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原本有些孤寂和紧绷的心。或许,守护这样的笑容,见证这样的成长,本身也是一种意义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