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初始绿洲”星域内外因胜利而涌动的振奋、希望与投机形成刺眼对比的,是联邦首都泰拉星那几乎要凝结成冰的低气压。当“铁帚舰队”惨败、索恩上将重伤逃回的消息,经由军方最高保密渠道、以最简练也最残酷的文字确认后,它所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一颗战略级核弹在行星同步轨道上引爆。这并非物理上的破坏,而是一场席卷整个联邦政治、军事核心的,剧烈而无声的政治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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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一:泰拉星 - 联邦议会大厦,圆形议事厅**
往日里喧嚣如同星际交易所的议会圆形议事厅,此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穹顶之下,悬浮的全息投影屏上不再滚动着各色议案和数据,而是静止地显示着“铁帚行动”的最终战报摘要——那猩红色的损失数字,像耻辱的烙印,灼烧着每一位议员的视网膜。
议长奥古斯特·格雷,这位以老练和平衡术着称的政治家,仿佛在几个小时内被抽走了十年的生命力。他斑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一向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着,拿着纸质报告(一种在极端重要时刻才会启用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传统)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近半舰船损失,上万名联邦优秀官兵伤亡或被俘,一艘造价天文数字、象征联邦武力的“星炬”级战列舰被彻底摧毁,另两艘重创……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联邦建国以来所向披靡的国威、对其星际霸权合法性的沉重一击!
死寂被打破,如同冰面被重锤敲裂。鹰派的旗帜性人物,军事委员会常任议员哈尔西·克朗将军(退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不能容忍失败,更不能容忍失败的责任落到他和他所代表的军方强硬派头上。
“耻辱!这是联邦海军史上空前的耻辱!”克朗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索恩!索恩这个蠢货!他必须为这场灾难负全部责任!他的刚愎自用,他的轻敌冒进,他在战场上的指挥失当,葬送了整支舰队,玷污了联邦的荣耀!我建议,立刻成立军事法庭,对索恩上将进行最严格的审判!”
他试图将所有的过错推给前线的指挥官,用一个人的牺牲来保全整个军方强硬派的面子和权力基础。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清冷而有力的女声便响了起来,如同冰锥刺破了克朗试图营造的悲愤氛围。
“克朗议员,”澹台明镜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身姿依旧挺拔,尽管她的家族也因为这场失败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她更清醒地认识到,此刻甩锅内斗只会让联邦陷入更深的危机,“请您冷静。将如此惨重的失败简单地归咎于一位前线指挥官,是否过于轻率,甚至……有失公允?”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克朗,毫不退缩。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在审议‘铁帚行动’时,正是您,以及您所代表的某些势力,力主采取最强硬的‘惩戒’手段,甚至不惜夸大‘希望方舟’的威胁,以争取更多的预算和支持。如今行动失败,难道当初做出错误战略判断的人,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吗?情报的严重失误,对敌方实力和战术的彻底误判,这难道仅仅是索恩上将一个人的责任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试图被掩盖的真相,让不少中间派议员暗自点头,也让克朗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够了!”议长格雷用尽力气,用木槌重重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深深的忧虑,“现在不是,重复,现在不是互相指责、推诿责任的时候!先生们,女士们,我们正面临一场严重的危机!”
他环视着台下神色各异的议员们,声音沙哑而沉重。
“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局势,防止恐慌蔓延,防止我们的盟友和附庸因此产生动摇!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立刻、重新评估‘希望方舟’的威胁等级!他们不再是一群可以轻易剿灭的乌合之众,他们是一个拥有强大防御能力、独特科技树,并且取得了惊人战果的实质性割据政权!我们必须调整我们的整体策略!”
然而,策略如何调整?这个问题的沉重,让整个议事厅再次陷入沉默。再次组织更大规模的远征?先不说庞大的军费开支和漫长的准备时间,光是议会内部能否达成一致就是个未知数,更何况,谁能保证下一次就不会重蹈覆辙?失败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所有人。继续加强封锁?之前的封锁效果已然有限,如今对方士气正盛,恐怕更难奏效。尝试接触或谈判?在对方取得如此辉煌胜利、联邦颜面扫地的当下,联邦手里还有什么有分量的筹码?高傲的联邦,何时需要向“叛军”低头?
高层陷入了僵局、争吵与迷茫之中,拿不出一个清晰、有效且能凝聚共识的应对方案。失败的苦果,首先在权力的最高殿堂里,发酵出了无力与分裂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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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二:联邦边境 - “不屈号”巡洋舰,军官休息室**
失败的情绪如同一种高传染性的宇宙瘟疫,从泰拉星的核心,迅速蔓延至联邦军队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那些参与过“铁帚行动”、侥幸生还并被重新整编的官兵之中,沮丧、恐惧和质疑如同幽灵般在舰船的走廊和休息室里徘徊。
在边境巡逻的“不屈号”巡洋舰军官休息室内,灯光昏暗,几名刚从“铁帚舰队”残部分配过来的年轻军官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声音中充满了后怕与不解。
“杰克……他真的……没能回来。”一个肩膀上还缠着绷带的少尉,盯着杯中旋转的合成咖啡,眼神空洞,“他的‘哨兵’级,就在我眼前,被那种该死的绿色光束击中……然后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接着就被……”
“我们的护盾,在他们面前简直像纸糊的一样!”另一个中尉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引得周围的人侧目,但他毫不在意,“还有他们的战机,太灵活了!我们的火控系统根本锁定不了!这根本不是公平的战斗!”
一个戴着眼镜、负责情报分析的技术军官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说:“我偷偷分析过一些战场残存数据碎片……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他们的武器,是他们的指挥官,那个叫陈远的家伙。他的指挥……简直不像人。我们每一次战术变化,他似乎都能提前预知,总能出现在我们最薄弱的地方。这太邪门了!”
“上面那些大人物,”最先开口的少尉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愤懑,“他们只知道坐在泰拉星温暖的办公室里,看着星图发号施令,他们根本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惩戒’,死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船……值得吗?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这样的对话,在无数联邦舰船和基地中私下进行着。军心浮动,士气低落到了冰点。一些有远见的、并未被派系斗争完全裹挟的底层军官和中立派高级将领,目睹着这一切,内心充满了对高层决策的深深怀疑,以及对联邦未来走向的深切忧虑。一支失去了信念和士气的军队,还能否扞卫一个开始显现裂痕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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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三:泰拉星 - 隐秘的私人画廊**
就在议会争吵、军心涣散的表象之下,更深层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涌动着。在一间陈列着古老地球艺术复制品的隐秘私人画廊内,莫里亚蒂议员再次与“虚空低语者”的代理人“回响”秘密会面。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旧画布的气味,与外界的高科技氛围格格不入。
“失败,比我们最悲观的预测还要彻底,还要……难堪。”“回响”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涌入莫里亚蒂的脑海,听不出丝毫喜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非人的客观,“索恩和他那支昂贵的舰队,成了一场完美演出的反面主角。”
莫里亚蒂负手站在一幅描绘暴风雨中航船的油画前,眼神深邃:“舆论哗然,议会瘫痪,军方威信扫地。这对我们的计划,是阻力还是助力?”
“阻力?不,亲爱的议员,”“回响”的意念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联邦这台臃肿机器的虚弱和无能,暴露得越充分,对我们越有利。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崩塌。现在,裂缝已经出现了。”
“下一步该如何?”莫里亚蒂直接问道。
“推动它,”“回响”的意念变得冰冷而锐利,“利用你在议会和媒体中的影响力,巧妙地推动联邦内部的‘净化’呼声。将这场失败,归咎于联邦现有技术的‘落后’与‘不纯’,归咎于对‘非传统威胁’的迟钝。同时,要极力煽动对‘希望方舟’所使用的那种……‘异端’、‘亵渎’性技术的恐惧和仇恨。让恐慌和偏执,成为我们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回响”的意念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个重要的节点。
“同时……可以开始执行‘播种者’计划了。是时候,让更直接的、更不可控的‘混乱’,去接触那片过于生机勃勃的‘绿洲’了。让它们在内部生根发芽,从内部侵蚀那份可笑的‘希望’。”
联邦的军事失败,如同一块散发着血腥气的肥美肉块,不仅引来了外部觊觎的目光,更唤醒和滋养了那些一直潜伏在其庞大躯体内部、等待时机的猎食者与寄生虫。泰拉星的星空依旧璀璨,但其下的阴影,正变得愈发浓重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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