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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白衣盗 > 第40章 风满京华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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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卯时三刻,太极殿

今日的大朝会,气氛异乎寻常。文武百官分列两班,鸦雀无声,唯有殿外秋风卷过广场的呜咽声隐约可闻。龙椅之上,皇帝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臣,最终在李致贤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致贤身着紫色官服,手持玉笏,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老僧。但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昨夜赵茂的预警言犹在耳,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朝议进行过半,当皇帝询问各部有无要事启奏时,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明远大步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陈明远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字字铿锵,“臣要弹劾中枢令李致贤三大罪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陈明远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领袖,素来以刚正不阿着称,他出面弹劾,分量非同小可。

皇帝微微颔首:“陈爱卿且奏。”

“其一,结党营私!”陈明远展开奏疏,朗声诵读,“李致贤自任中枢令以来,安插亲信,排斥异己。其在静水县任县令期间所提拔之官员,如县丞孙文、主簿周康等七人,近年皆得擢升,遍布六部。此等人或以李致贤门生自居,或与其有同乡之谊,私下往来密切,已形成朋党之势!”

“其二,贪墨公款!”陈明远继续道,“臣已查得,弘昌七年至九年,李致贤主理静水县治水工程期间,账目混乱,多有不实。其中三万两治水专款,用途不明,疑似被其挪用中饱私囊!户部账册在此,请陛下御览!”

太监将厚厚一摞账册呈上御案。

“其三,勾结江湖匪类!”陈明远的声音陡然提高,“李致贤为查‘茂儿爷’案,多次私会盗匪,甚至收受其财物,为其通风报信。静水县在押人犯黄惜才家中搜出之赃银,经查正是‘茂儿爷’所劫官银,而此银两竟是李致贤私下赠与!此等行径,与盗匪何异?!”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大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致贤身上。张世荣站在文官首位,眼帘低垂,嘴角却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皇帝翻看着账册,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良久,他抬起头:“李爱卿,陈御史所奏,你有何话说?”

李致贤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陛下,臣有三问,请陈御史解答。”

“讲。”

“第一,陈御史说臣结党。臣在静水为官九载,所荐之官共二十三人,如今仍在朝中者七人。敢问陈御史,这七人可有不法?可有渎职?若仅因曾得臣荐举便为朋党,那天下官员,谁无师长,谁无同乡?此等牵连,岂非人人皆可为党?”

陈明远眉头一皱,欲要反驳,李致贤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第二,说臣贪墨治水款。弘昌七年至九年,静水县连遭三次大汛,臣率百姓修筑堤坝三十余里,疏浚河道五十余里,耗银总计八万两,其中三万两为朝廷拨款,五万两为县中富户捐输。所有款项出入,皆有详细账目,每笔支出皆有工匠、民夫画押为证。陈御史所言之‘三万两用途不明’,乃当时预留之抢险急用银,后用于弘昌九年秋汛抢险,救民三千余口。此事静水县志、工部存档皆可查证。”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此乃当年治水民夫联名所具之‘万民书’,请陛下过目。”

太监接过,呈给皇帝。皇帝翻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按满了红手印,字迹虽粗陋,却情真意切。

李致贤转向陈明远,声音渐冷:“第三,说臣勾结盗匪。陈御史可知,那黄惜才本是清白书生,遭人构陷入狱?可知静水县令马文渊与当地富户王德财勾结,伪造证据,陷害良民?又可知,那所谓‘赃银’,正是马文渊派人放入黄家栽赃?”

此言一出,满殿再惊。

“李致贤!”张世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开河?可有证据?”

“证据正在路上。”李致贤不卑不亢,“刑部员外郎周正奉旨复核此案,昨日已查明真相。八百里加急奏报,今日午时前必至京师。陛下与诸位大人稍候片刻,便知真假。”

他转身,直视陈明远:“陈御史秉公直谏,臣素来敬佩。然此番弹劾,所据皆为片面之词、不实之证。御史风闻奏事固然是职分,但若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岂非成了他人手中之刀?”

陈明远脸色变幻,他手中的证据确实都是“有心人”暗中送来的。当时他急于扳倒李致贤这个“结党贪墨”的权臣,未及细查便上了奏疏。如今听李致贤一说,心中已生疑虑。

“陛下,”李致贤再次躬身,“臣请旨,待周正奏报至,再行定夺。若臣真有罪,甘受国法;若臣无罪……”他目光扫过张世荣,“也请陛下严查诬告之人,还臣清白!”

这番应对,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反而显得陈明远的弹劾有些仓促草率。

皇帝放下手中的万民书,淡淡道:“准奏。退朝后,李爱卿暂留宫中。待周正奏报至,再做定论。”

“谢陛下!”李致贤躬身。

张世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李致贤准备如此充分,更没想到周正居然这么快就查清了静水县的案子。但他并不慌张——朝堂上的弹劾只是明枪,真正的杀招,还在暗处。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次退出太极殿。李致贤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偏殿候旨,他能感受到背后张世荣那如芒刺般的目光。

殿外,秋风更急了。

同一时辰,静水县衙

周正坐在公堂之上,面色铁青。堂下跪着三个人:面如死灰的王员外、浑身颤抖的静水县令马文渊、以及被五花大绑的马捕头。

公堂外围满了百姓,得知县令勾结富户陷害说书先生,群情激愤。

“马文渊,”周正声音冰冷,“王德财已供认,是你指使他诬告黄惜才,并提供了伪造的赃银。你还有何话说?”

马文渊叩头如捣蒜:“周大人饶命!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受人胁迫啊!”

“受谁胁迫?”

“是……是京中的贵人……”

“姓名!”

马文渊嘴唇哆嗦,却不敢说。他想起了那些黑衣人的警告,想起了自己妻儿老小……

周正猛地一拍惊堂木:“说!”

就在此时,县衙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大人!不好了!有一伙黑衣人闯进大牢,要劫走黄惜才!”

周正霍然起身:“什么?!”

他正要下令,却听堂外传来一声长笑:“周大人不必惊慌,歹人已被拿下。”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青衫文士缓步走进公堂,身后跟着四名劲壮汉子,押着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那文士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正是李致贤派来暗中保护黄惜才的心腹幕僚——文先生。

文先生向周正拱手:“在下李文,奉李大人之命,暗中保护黄先生。这几个贼子昨夜潜入县衙,欲行不轨,被我等擒获。”

周正目光一凝,看向那三个黑衣人。只见他们虽被擒,眼神却依旧凶戾,显然不是普通贼寇。

“搜身。”周正下令。

衙役上前,从三人身上搜出令牌、暗器,以及一封密信。周正展开密信,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信是写给马文渊的,落款只有一个字:“张”。

信中言辞简短,却杀气腾腾:“黄惜才必须死,其家中之物务必到手。若再失手,尔全家性命不保。”

“张……”周正喃喃道。满朝文武,姓张且能有如此权势的,还能有谁?

他缓缓坐回椅中,心中已明了七八分。这静水县的小小冤案,背后牵扯的竟是朝堂最顶层的斗争。

“将马文渊、王德财、马魁收监,待本官奏明朝廷,再做发落。”周正沉声道,“黄惜才一案,现已查明纯属诬告,当堂释放。文先生,多谢援手。”

文先生微笑拱手:“周大人公正廉明,李某佩服。黄先生已受多日牢狱之苦,在下这就接他出狱,好生安置。”

“且慢。”周正忽然道,“黄惜才家中,是否真有要紧之物?”

文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大人明察。确有一样东西,关系重大。李大人已安排妥当,定不会让歹人得逞。”

周正点点头,不再多问。有些事,知道太多反是祸端。

半个时辰后,黄惜才在文先生的搀扶下走出县衙大牢。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明亮。

“文先生,李大人他……”

“黄先生放心,李大人一切安好。”文先生低声道,“夫人与公子已在安全之处,待您养好身体,便可团聚。”

黄惜才老泪纵横,朝着京城方向深深一揖。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出狱的同时,静水县城外十里处,一场更凶险的截杀正在上演。

静水县郊,官道旁的密林

八名黑衣蒙面人呈扇形散开,将一辆马车围在中间。马车周围,六名护卫持刀而立,为首的正是李忠。

“交出东西,留你们全尸。”黑衣人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首领冷冷道。他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李忠冷笑:“张世荣的影卫,真是阴魂不散。可惜,你们来晚了。”

“晚不晚,试过才知道。”影卫首领一挥手,“杀!”

八道黑影如鬼魅般扑上!

李忠厉喝:“结阵!”

六名护卫迅速结成圆阵,将马车护在中央。他们都是李致贤精心培养的死士,武功虽不及影卫,但配合默契,悍不畏死。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顷刻间,已有两名护卫倒下,而影卫也有一人重伤。

李忠左肩中了一刀,鲜血淋漓,却死战不退。他知道马车里是什么——那是黄惜才交给刘掌柜,又由刘掌柜秘密送出城的“天机令”和密信。李大人严令,此物绝不能落入张世荣之手!

“嗤——”又是一刀,李忠右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踉跄跪地。

影卫首领狞笑着走向马车,弯刀高举——

就在此时,破空声骤起!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角度刁钻,速度奇快!影卫首领脸色一变,挥刀格开两支,第三支却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什么人?!”他厉声喝道。

林间走出三人。为首者一身布衣,面容普通,手中却握着一架精巧的连弩。正是赵茂手下擅长机关器械的“巧手”唐七。

“此路不通。”唐七淡淡道。

他身后两人,一个使双刀,一个用铁鞭,皆是精悍之辈。

影卫首领瞳孔一缩:“赵茂的人……”

“既知是我家爷的人,还不快滚?”使双刀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影卫首领眼神闪烁。赵茂手下高手众多,眼前这三人虽不知深浅,但敢来截杀,必有依仗。而且此地距离静水县城不远,方才打斗动静太大,官兵随时可能赶到……

“撤!”他一咬牙,挥手带着剩余影卫迅速退入密林深处。

唐七没有追,快步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车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木盒静静放在座位上。

他打开木盒,确认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李兄弟,伤势如何?”他扶起李忠。

李忠咬牙:“还死不了……东西……”

“东西安全。”唐七将木盒小心收好,“赵爷有令,此物由我们护送回京。你们几个,护送李兄弟去最近的庄子疗伤。”

使双刀的汉子皱眉:“七哥,影卫会不会去而复返?”

“不会。”唐七望向京城方向,眼神深邃,“他们的目标不止这个。此刻京城那边……恐怕已经动手了。”

他猜得没错。

就在静水县郊这场截杀发生的同时,京城之中,另一场看不见的较量,也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皇宫,偏殿

李致贤独自坐在偏殿中,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殿外有侍卫把守,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但他神色平静,甚至闭目养起神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低声道:“李大人,周正周大人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到了,陛下已阅。传您去御书房见驾。”

李致贤睁开眼,起身整理衣冠:“有劳公公带路。”

御书房内,皇帝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两份奏疏。一份是周正的复核奏报,详细陈述了静水县案的真相;另一份则是陈明远刚刚递上的请罪折子——陈御史在退朝后重新核查证据,发现确有不实之处,深感愧疚,自请处分。

“李爱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周正奏报,静水县案确系诬告,县令马文渊已供认受京中贵人指使。陈明远也上了请罪折子。你……可还有话说?”

李致贤躬身:“陛下明察。臣只有一言:静水县案虽小,却可见人心之险,朝局之危。有人为达目的,不惜构陷良民,操纵舆论,甚至想借清流之手排除异己。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皇帝沉默良久,缓缓道:“你说的‘有人’,是指张世荣?”

“臣未指名道姓。”李致贤不卑不亢,“然满朝文武,能有此权势,能让一县之长甘为鹰犬,能让当朝御史不辨真伪便上疏弹劾的,又有几人?”

这话说得巧妙,既未直接指控,却又点明了真相。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御案。他何尝不知张世荣势大?何尝不知朝中党争激烈?但张世荣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确凿铁证,贸然动手,恐生大变。

“李致贤,”皇帝忽然换了话题,“你查‘茂儿爷’一案,查到了什么?”

李致贤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陛下,此乃臣数月来查案所得之概要。‘茂儿爷’真名赵茂,乃是……”

“乃是朕的皇孙,承稷。”皇帝接过话头,语气平静。

李致贤浑身一震,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眼中并无惊讶,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痛楚。

“陛下……早就知道?”

“朕也是近日才确认。”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秋色,“当年太子被废,东宫混乱,承稷在乱中失踪。朕这些年一直在找,却始终杳无音讯。直到‘茂儿爷’出现,他专劫贪官污吏,所得钱财尽数散与百姓,行事作风……像极了他父亲。”

李致贤沉默。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

“张世荣也知道。”皇帝转过身,目光如炬,“所以他急了。他怕承稷回来,怕旧案重提,怕他当年构陷太子的罪行暴露。”

“陛下既知,为何……”李致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为何不治张世荣的罪?”皇帝苦笑,“致贤啊,你为官多年,当知朝局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张世荣在朝经营三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军中、地方皆有他的人。若无铁证,贸然动他,恐生兵变,社稷动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且……当年太子案,朕也有错。朕听信谗言,未给太子申辩之机。这些年来,每每思及,悔恨难当。”

李致贤心中震动。他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陛下,如今铁证已有。”李致贤从袖中又取出一物——那是郑琮提供的,张世荣指使他挪用漕银、并为其抹平账目的证据,“张世荣之婿郑琮已招供,这是供词与账册副本。此外,臣已查到,张世荣与江湖帮派‘赤炎帮’勾结,暗中训练死士,其心可诛!”

皇帝接过供词,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沉。

“还有,”李致贤趁热打铁,“张世荣近日疯狂追查一物——前朝‘玄机门’的信物‘天机令’。此令本在静水县黄惜才手中,黄惜才乃玄机门弟子。而玄机门当年消失,正与太子案发生在同一时期。臣怀疑,玄机门可能掌握着太子案的某些关键证据!”

皇帝猛地抬头:“天机令现在何处?”

“正在送往京城的路上。”李致贤道,“但张世荣已派影卫截杀,臣恐……”

话音未落,御书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大太监慌张进来:“陛下!宫外急报!有一伙黑衣人强闯朱雀门,声称要面圣,献上关乎国本的要紧之物!守军阻拦,正在激战!”

皇帝和李致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什么人如此大胆?”皇帝厉声问。

“为首者自称……自称是皇孙赵承稷!”大太监的声音发颤。

御书房中,一片死寂。

窗外的秋风,忽然变成了狂风,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李致贤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赵茂这是兵行险着,要以身犯险,直闯宫闱,将一切摆在皇帝面前!

而此刻的宫门外,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

张世荣是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赵茂能否冲破重重阻碍,来到御前?

而那枚关乎一切真相的“天机令”,又是否真的在他手中?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恩怨,都将在这狂风呼啸的秋日,迎来最终的碰撞。

夜色,快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