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皓站在空荡荡的光河里，破妄剑的光芒越来越暗。幻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的执念、恐惧、愧疚全部捞了上来，反复撕扯。
他突然想起在幽冥谷的争吵，苏清鸢说他“自视甚高”，啊孟说他“像个老古板”——原来，这些话早已在他心底生了根。
“破妄……”他对着剑身喃喃道，“何为真？何为妄？”
破妄剑嗡鸣一声，金黑纹路里映出一道微弱的光——那是凌汐琴盒上的星图，是他系在剑柄上的星辰草香囊，是啊孟拍他肩膀时的力度，是苏清鸢递药时别扭的眼神。
这些，才是真的。
凌汐坠入的幻境，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琴房。
墙壁、地板、屋顶，全是用透明的琉璃砌成的，琉璃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琴谱，仔细看，却全是《平沙落雁》的断章。她的父亲坐在琴房中央，背对着她，正在调弦，琴弦转动的声音像钝刀割着木头，刺耳得让人心慌。
“阿汐，过来。”父亲的声音很沉，没有一丝温度。
凌汐的脚步像灌了铅，她知道这是假的——她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就病逝了，临终前还握着她的手说“你的琴音是爹听过最好听的”。可当她走到父亲身后，看到他手里那把断了弦的琴时，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是她亲手为父亲做的第一把琴，十岁生辰那天，她抱着琴跑回家，却只看到父亲冰冷的灵柩。
“你看，”父亲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连一把琴都护不住，还想护着谁？归云宗的弟子因你琴音分心而死时，你就该知道，你那点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琉璃墙上的琴谱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根琴弦，缠向凌汐的手腕。琴弦越收越紧，勒得她骨头生疼，琴盒从臂弯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是的……”凌汐挣扎着，指尖凝聚灵力，想弹出《星河引》，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到琉璃墙上映出陨仙谷的画面：一只魔物绕过她的琴音屏障，扑向一个年幼的弟子，弟子的鲜血溅在她的琴上，红得刺眼。
这是她藏在心底的噩梦。那天她的琴弦断了一根，琴音出现破绽，才让魔物有机可乘。虽然后来那弟子被张皓救下，她却总在想，若自己再强一点……
“放弃吧。”父亲的声音像叹息，“你的琴音太软，成不了大事。”
琴弦突然猛地收紧，凌汐感觉灵力正在流失，意识渐渐模糊。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银镯突然发烫——那是张皓在星河秘境送她的，用星陨石碎片做的，说能安神。
银镯的温度唤醒了一丝清明。她想起张浩在剑冢说的话：“你的琴音不是软，是韧，像蒲草，看着柔弱，却能在狂风里扎根。”想起啊孟咋咋呼呼的声音：“凌汐你别停！你弹琴的时候，我感觉紫电都更有劲了！”想起苏清鸢别扭的关心：“你的琴弦太脆，我给你涂了点化魔粉，不容易断。”
这些声音像阳光，刺破了琉璃琴房的阴霾。
“我的琴音……不是为了成大事。”凌汐猛地睁开眼，咬破舌尖，借着痛感凝聚灵力，“是为了你们啊！”
她没有去碰那把断弦琴，而是对着虚空弹出一个音符。这个音符不高，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量，像初春破冰的第一缕溪流。音符撞上琉璃墙，墙上的琴谱瞬间碎裂，露出外面真实的景象——她和张皓都站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间里，周围漂浮着无数破碎的幻境碎片，像被打碎的镜子。
“张师兄！”凌汐喊出声，琴音化作一道光带，缠向张皓的手腕。
张皓的眼神正处于迷茫中，光带一碰到他，他浑身一震，破妄剑的金黑剑气瞬间爆发，劈开了围绕着他的幻境碎片。
“凌汐。”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
“是镜花水月阵的核心区域。”凌汐看着周围漂浮的碎片，“布阵的人想让我们困在各自的执念里，互相猜忌，最后灵力耗尽而亡。”
一个虚影在碎片中央缓缓凝聚，是个穿着灰袍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不错，小姑娘有点见识。老夫是‘幻海老怪’，三百年前被归云宗祖师爷困在陨仙谷，如今借血月余波破封，就是要让你们尝尝被执念吞噬的滋味！”
幻海老怪的虚影挥了挥手，周围的碎片重新组合，化作幽冥谷的血色迷雾。鬼仙的身影在雾中冷笑，尸傀从地下钻出，孟贲和苏清鸢的影像被尸傀缠住，发出痛苦的嘶吼。
“救我们啊！张皓！凌汐！”啊孟的影像伸出手，紫电微弱得像烛火，“你们不是最厉害吗？怎么不来救我们？”
苏清鸢的影像则瞪着他们，毒粉囊掉在地上：“我就知道你们靠不住！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刻只顾自己！”
幻境的真实感极强，连尸傀身上的血腥味都清晰可闻。凌汐的指尖颤抖，琴音差点走调——幽冥谷那次争吵，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琴音不够强，才让大家陷入险境。
“别信他！”张皓的声音异常坚定，破妄剑指向幻海老怪，“这些影像里，没有啊孟骂人的糙话，没有清鸢踹人时的力度，全是你刻意拼凑的破绽！”
他的金黑剑气横扫，斩向啊孟的影像，影像瞬间化作碎片，露出里面的魔气核心：“真正的孟贲，就算被尸傀缠住，也会喊‘张浩你个老古板快动手’，而不是求我们！”
凌汐心头一震，立刻稳住琴音。她想起苏清鸢的习惯——每次被围困，总会先骂一句“他娘的”，再甩毒粉。幻境里的苏清鸢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