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宗,飞云殿。
殿内的梁柱上布满蛛网,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法器碎片,空气中弥漫着药味与血腥味。
楚清玄坐在主位上,原本整齐的青发此刻散乱地贴在额上,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迹。
他身前的案几上,摆着五枚黯淡的玉简,每枚玉简都代表着一位太上长老,如今已全部碎裂。
“咳咳……”
李自在捂着胸口剧烈咳嗽,青衫上的血迹已变成深褐色。
他当年被黑衣人自爆所伤的根基始终没好利索,此刻连日激烈大战之后,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护山大阵的西北角快撑不住了,惊雷殿用‘轰天雷’炸了三次,阵眼的灵石快耗尽了。”
魏长老的拂尘只剩下半截,银丝断得七零八落,他狠狠将拂尘砸在地上。
“这群狗东西!当年偷袭不成,现在竟联合起来围攻!宗主,与其被他们堵在阵里羞辱,不如让属下带弟子出去拼了!”
“拼?怎么拼?”
负责丹药的陈长老拄着拐杖站起来,他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
“太上长老们都重伤昏迷,咱们几个筑基后期,要面对三宗两位金丹、五位筑基后期、十七位筑基中期!出去就是送死!”
“难道就看着他们在外面糟践宗门?”
柳如烟林的左臂始终没好利索,此刻正用绷布紧紧缠着。
“我刚才在阵眼处看到,他们把樊师兄的木偶吊在旗杆上……樊师兄他前日为了护我,断了三根肋骨啊!”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传来的嘲笑声不断钻进耳朵。
有年轻的长老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年长的则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楚清玄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拿起案几上的传讯玉符:“把内门那几个核心弟子叫来。”
片刻后,五个年轻弟子走进殿内,他们个个气息沉稳,身上衣袍皆有破烂之处,一看就知刚大战归来。
黄英也在其中,她原本素白的裙裾被撕开数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裙摆沾着泥污与焦痕,显然也是刚从阵前退下。
她腰间悬着的玉佩已裂开细纹,却仍紧紧攥着柄短剑,剑身寒光未散,周身隐隐有筑基初期的灵力波动在流转。
比起八年前那个只懵懂无知的少女,此刻眉眼间多了几分战场磨砺出的锐色。
为首的是个少年,腰间悬着柄与李自在同款的青锋剑,是李长老的亲传弟子,名叫姚青涛。
他的剑穗断了半截,肩头的衣袍被灼烧得焦黑,露出的皮肤上有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见过宗主,见过师尊,见过诸位长老。”
姚青涛的声音虽有些发颤,但却努力挺直了腰板,身后的四人也跟着躬身行礼。
黄英的动作稍显滞涩,显然手臂的伤影响了动作,却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姿态。
楚清玄看着他们,突然露出一抹疲惫的笑:“你们是飞云宗的火苗,不能灭在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五块玉牌,上面刻着飞云宗的灵纹,纹路间还残留着淡淡的灵光。
“这是后山密道的通行符,从密道走,能直通百里外的青竹林。那里有宗门早年布下的传送阵,能送你们去南域的分舵。”
“宗主!我们不走!”
姚青涛猛地叩首,额头撞在地面发出闷响,黄英与其他弟子也跟着跪下,齐声喊道:“弟子愿与宗门共存亡!”
“糊涂!”
李自在气得咳嗽起来,胸口的伤牵扯得他脸色苍白,却依旧怒视着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走了,飞云宗才有重建的希望!难道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道消身殒后,连个在祖师堂前添炷香、擦拭灵位的人都没有吗?”
楚清玄拿起一块玉牌,塞进姚青涛手中:“青涛,你是李长老的亲传弟子,性子最是沉稳。带着他们走,路上务必当心。到了南域分舵,找分舵主领一枚‘传功玉牒’,那里面记着宗门的核心功法,万万不可遗失。”
姚青涛握着冰凉的玉牌,指节泛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终究重重叩首:“弟子……遵命!”
魏长老也跟着叹气,半截拂尘在掌心摩挲:“宗主说得对。你们年纪轻轻,修为精进神速,尤其是黄英,年纪轻轻便已筑基,未来不可限量。宗门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陪着我们死在这里,而是要你们带着飞云宗的道统活下去。”
黄英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却咬着唇道:“长老们护宗门数十年,如今宗门有难,弟子岂能苟活?今日便是报答宗门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柳如烟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黄英。”
黄英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
柳如烟站在殿柱旁,素白的道袍上沾着点点血渍,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散了几缕在颊边。
“抬头看着我。”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她缠着布条的小臂上,那里是为护阵眼被惊雷殿弟子所伤的痕迹。
“当年在广场上,我问你想不想学控水术,想不想看仙山云海,你怎么答的?”
黄英喉头哽咽,声音发颤:“弟子……弟子说想。”
“那你现在看看。”
柳如烟抬手,指尖指向殿外,那里传来三宗修士的哄笑与法器碰撞的轰鸣。
“这飞云宗的云海,快被人搅成泥沼了。你留在这里,除了陪我们一起变成泥沼里的枯骨,还能做什么?”
“可是师尊……”
黄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您教我剑法,护我周全,弟子不能……”
“我教你剑法,不是让你学愚忠。”
柳如烟打断她,语气陡然严厉,金丹修士的威压若有若无地散开,让黄英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我让你看仙山云海,是要你知道,修仙之路不止这方寸山门。你是极品水灵根,是能搅动四海潮汐的料子,不是该埋在这飞云山下的枯骨!”
她缓步走到黄英面前,蹲下身,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带着金丹修士特有的温润,与平日教她练剑时一模一样。
“还记得我给你的‘凝水诀’玉册吗?最后一页写着什么?”
黄英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水流不腐,户枢不蠹……唯有活水流动,方能滋养万物。”
“正是。”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飞云宗的道统,就像这活水。你们走了,道统才能流下去;若困死在这里,就成了一潭死水,连滋养苔藓都做不到。”
她从袖中掏出个小巧的玉瓶,塞进黄英手里。
“这里面是三枚‘避水珠’,南域多水泽,遇水险时可捏碎防身。还有……”
她怕黄英心有牵挂不走,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当年你总念叨的那个叫苏凡的少年,他没死,还活着。”
黄英猛地睁大眼睛,泪水瞬间止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师尊:“您说……苏凡哥他……”
“别问太多。”
柳如烟按住她的肩,力道不轻。
“带着这个念想活下去。等你有了能掀翻黑煞教老巢的本事,自然能再见到他。但现在,你得先走出这山门,活着去到南域。”
她站起身,转身面向楚清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宗主,黄英这孩子,我带走教了八年,知道她的性子。她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还没明白‘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黄英握着温热的玉瓶,掌心的避水珠仿佛在发烫。
她看着师尊转身时散落的长发,想起八年前初见时,柳如烟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上,对她说“跟我走,我教你控水术”。
那时的师尊,眼中有冰雪初融的柔和。
此刻的师尊,眼底却藏着比护山大阵的裂纹更深的痛。
“弟子……明白了。”
黄英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去眼泪,对着柳如烟重重叩首。
“师尊保重。待弟子归来之日,定护飞云宗云海重开。”
柳如烟没有回头,只是袖摆轻轻拂过案几,将一枚刻着“烟”字的玉佩扫落在地。
那是她当年收徒时给的信物,此刻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泛着温润的光。
魏长老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柳长老说得对,活着,才是最难的修行。”
黄英捡起地上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与那枚后山密道的玉牌贴在一起。
两重温润透过掌心传来,像师尊的教诲,也像当年苏凡哥唱的“脚下的路,踏碎晨露与寒霜;身后的家,只剩青烟在飘荡;别低头,眼泪会模糊了方向;把恐惧,都埋进昨日的土壤......″
楚清玄看着五个年轻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走吧。从密道走,莫回头。”
黄英最后看了一眼殿内的长老们,看了一眼柳如烟挺直的背影,转身跟上姚青涛的脚步,这一次,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