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大门外
夜色渐浓,苏府门前悬挂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而不安的光晕。苏半夏静静地立在台阶上,一身素雅的衣裙衬得她身姿愈发挺直,清丽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那双望向长街尽头的眼眸,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焦虑。
小莲在她身旁,早已是按捺不住,脖子伸得老长,来回张望了无数次,可那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忍不住小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还要继续等姑爷吗?”
苏半夏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在远方空荡荡的街角,唇瓣微抿,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再等一会儿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哦,那好吧…”小莲乖巧地应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耿护卫家到底怎么样了?张大哥急匆匆地拿了那么多药材过去,真是急死个人了!”
她心里跟猫抓似的,真想立刻跑去耿忠家看个究竟。可一想到今晚这场注定不会太平的家宴,想到小姐将要独自面对二房、三房的刁难,她又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我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至少…至少能站在小姐身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小莲暗暗握紧了小拳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长街那头快步跑来,身影在灯笼的光线下越来越清晰。
“是张大哥!”小莲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几步,“张大哥!怎么样了?耿护卫家……”
张龙跑到近前,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敬佩,他抬起头,看向苏半夏,声音因奔跑而有些断续,却异常清晰:“小姐!放……放心!姑爷……姑爷他亲自出手,简直是神了!母子三人……全都平安!耿大嫂她……她真的被姑爷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奇迹,真是奇迹啊!”
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苏半夏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但她很快又朝张龙身后望去,那里依旧空无一人。她忍不住问道:“姑爷呢?他……还没过来吗?”
张龙连忙解释道:“小姐,姑爷说,耿大嫂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术后这几个时辰是最关键的观察期,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以防万一。所以…姑爷今晚…怕是赶不及家宴了。”
一丝明显的失落如同细微的涟漪,在苏半夏眼中荡开,但她迅速垂眸,将其掩去,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镇定。
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既如此,救人要紧。待宴席结束后,我亲自过去看看。”
说完,她转向小莲,“走吧,小莲,我们该进去了。”
二人正要转身步入府内,一个带着几分急切和书卷气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堂姐!堂姐!等等!”
苏半夏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衿、风尘仆仆的年轻书生正快步走来。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量颀长,面容清秀俊雅,眉宇间竟与苏文博有三分相似,却少了那份纨绔跳脱,多了几分文人的斯文与内敛,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和旅途的疲惫。
此人正是三房长子,苏文渊。
“文渊?”苏半夏眼中露出一丝讶异,“你回来了?”
苏文渊走到近前,对着苏半夏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是的,堂姐。听闻今夜家宴,我特意连夜赶回来的。”
苏半夏看着他眉宇间的倦色和那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心中了然几分,轻声问道:“省城秋闱…结果如何?”
苏文渊闻言,嘴角的苦涩再也掩饰不住,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让堂姐失望了…文渊…落榜了。”
苏半夏心中微叹,温言宽慰道:“无妨,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下次再考便是。莫要灰心。走吧,宴席快要开始了,我们一同进去。”
她的语气带着长姐般的关怀,在这略显冰冷的苏府门前,给了苏文渊一丝暖意。
苏府宴会厅
厅内灯火通明,已是座次分明。上首主位端坐着苏老太公,令人欣慰的是,他今日的气色明显比前些时日贺元礼来访时要好上许多,浑浊的眼神也清亮了些许。
当苏半夏领着苏文渊步入宴会厅时,原本有些嘈杂的厅内顿时安静了不少。众人的目光先是落在独自前来的苏半夏身上,带着各种探究,随即又齐刷刷地转向她身后那个许久未归的三房长子苏文渊身上。
端坐上方的苏老太公看到苏文渊,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声音虽有些苍老,却带着欣慰:“渊儿啊,回来了。此次赴考,辛苦你了。”
苏文渊连忙上前几步,走到厅中,对着苏老太公深深一揖,语气恭敬中带着愧疚:“孙儿文渊,给祖父请安。孙儿不孝,听闻祖父前些时日病体沉疴,未能侍奉榻前,心中惶恐难安,还望祖父责罚。”
苏老太公摆了摆手,语气温和:“难得你还有这片孝心,惦记着祖父,舟车劳顿赶回来。祖父心里,很是欣慰。入座吧,孩子。”
“谢祖父。”苏文渊再拜,这才直起身。
“二叔,二婶,堂哥!” 苏文渊和二房的人一一打了声招呼,几人也对他微微颔首。
苏文渊最后看向自家父亲,轻声唤了声:“爹!”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苏文博笑嘻嘻朝着他挑眉,调侃道:“哟,弟弟,你可算舍得从你那书堆里爬出来啦?你再不回来,某些人……嘿嘿,怕是要等不及咯!”
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明显,苏文渊脸色微微一白,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走到三房的位置,挨着自己的父亲——苏永昌坐下。
苏永昌约莫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固执,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显然是个不苟言笑、对子女期望极高且控制欲颇强的人。
他见儿子坐下,只是斜着瞟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你母亲和妹妹们呢?”
苏文渊显然对父亲心存畏惧与隔阂,低着头,声音沉闷地回道:“她们…脚程慢些,估摸着明日才能抵达霖安。”
苏永昌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虽压着,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开始了惯常的道德绑架:“哼!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科场失利,已是辱没门楣!如今竟还将你母亲与妹妹撇在半路,自己独自归家?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心中可还有半点孝道伦常?我苏家怎会生出你这等无能无德之辈!”
他字字诛心,将落榜的失意与未与家眷同行的行为直接上升到了人品的高度,丝毫不在意这会给本就心情低落的儿子带来怎样的压力。
苏文渊紧紧抿着嘴唇,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脸色更加苍白,却始终没有抬头辩驳一句,只是将那无尽的委屈与痛苦,默默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