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刀尖之上
陈小乐那番近乎宣战的狠话撂下，人拍屁股走了，留下北疆行营中军大帐里一片死寂，炭火盆子噼啪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王太监那张白净面皮先是涨红，继而铁青，最后变得煞白，捏着茶杯盖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猛地将杯盖往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尖利的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反了！反了！刘总管，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陈小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皇上？！咱家看他是铁了心要当逆贼！”
刘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暗骂陈小乐这混不吝的小子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把这天大的难题直接甩到了他脸上。他脸上却还得堆起苦笑，安抚道：“王公公息怒，息怒啊！这陈小乐就是个边镇野人，不懂规矩，口无遮拦，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懂规矩？咱家看他懂得很！”王太监胸口起伏，阴恻恻地盯着帐门方向，“他这是仗着有几分蛮力，跟朝廷叫板呢！刘总管，你麾下数万精兵，难道就任由此獠如此猖狂？那五百骑兵，现在到哪儿了？”
旁边一个将领连忙躬身回答：“回公公，按行程估算，应已接近清河地界。”
王太监眼中寒光一闪：“给咱家传令！让他们……”
“公公！”刘震急忙打断，语气带着恳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陈小乐此人，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韩青两千兵马如何？孙德奎经营多年的朔州城又如何？皆败于此子之手！他既然敢放此狂言，必然有所依仗！那清河是他的老巢，岂能没有防备？五百骑兵贸然闯入，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徒增伤亡，更损朝廷威严？”
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公公，陛下派您来，是为了稳定北疆，不是来点燃这个火药桶的啊。眼下周家在朝中虎视眈眈，七皇子那边也不安分，北疆若再大乱，黑狼部趁虚而入，这责任……你我担待不起啊。”
王太监闻言，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头，怒火稍熄，但脸色依旧难看。他何尝不知道刘震说的在理？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代表的是天子！是朝廷！一个小小的边镇镇抚，竟然敢如此威胁他！
“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太监咬着后槽牙，“任由他无法无天？”
“从长计议，公公，需从长计议。”刘震见对方态度松动，心里稍稍一宽，“眼下当以稳住他为先，待朝廷理顺内部，整合力量，再收拾他不迟。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他狗急跳墙。”
王太监沉默了片刻，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抽干了力气：“罢了……传令，让那五百骑兵在清河境外十里驻扎，没有咱家和刘总管的命令，不得擅入！”
“是！”将领领命而去。
刘震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背后官袍已被冷汗浸湿。这一关，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他知道，经此一事朝廷和陈小乐之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大半。往后的日子，怕是再也难有安宁了。
……
另一边，陈小乐带着亲卫一路疾驰，在第二天晌午赶回了朔州。他一路上面沉如水，心里其实也悬着一块石头，那番话是不得不说的狠话，但后果如何，他也没底。
直到看见朔州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和飘扬的旗帜，直到熊猛、赵顺、柳轻尘等人急匆匆地迎上来，看到他完好无损，明显都松了口气，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些。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熊猛嗓门依旧洪亮，“您要再不回来，俺就准备带兵去寻您了！”
“大人，此行……结果如何？”赵顺更关心谈判的情况。
陈小乐摆摆手，一边往城里走，一边将北疆行营之行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重点说了自己那番强硬表态。
几人听得都是心惊肉跳，熊猛是觉得解气，赵顺是后怕不已，柳轻尘则是眉头深锁，思考着后续影响。
“大人，如此强硬，恐怕朝廷不会善罢甘休啊。”柳轻尘忧心道。
“善罢甘休？”陈小乐冷笑，“从我们拿下朔州那天起，他们就没想过要善罢甘休。软弱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唯有展现出不惜一战的决心，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他看向侯三：“清河那边有消息吗？”
侯三立刻回答：“刚收到飞鸽传书，苏姑娘已接到警报，工坊核心人员和部分重要资料正在向山里秘密转移，她也加强了清河的戒备。另外……我们的人发现，那五百骑兵在清河境外十里左右停下了，就地扎营，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看来，陈小乐的豪赌，暂时是赌赢了。朝廷，或者说刘震和王太监，终究还是没敢轻易按下战争的按钮。
“他们停下了，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陈小乐却没有丝毫放松，“这更像是一种监视和威慑。他们在等，等我们出错，或者等朝廷那边有新的变化。”
他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核心班底，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诸位，从今天起，我们才算真正站到了风口浪尖上。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周家更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之前那种相对宽松的发展环境，恐怕一去不复返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好三件事。”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熊猛，你的炮营和新军，要加速成型，形成真正的战斗力！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朔州，是一块他们啃不动，也不敢啃的硬骨头！”
“第二，赵顺，柳先生，内部的建设要更快！商路要尽快打通，税赋章程要尽快落地，民心要尽快凝聚！我们要让自己的根基更加牢固，让他们无隙可乘！”
“第三，”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睁大眼睛，盯着四面八方！朝廷，周家，七皇子，北疆行营，甚至……更远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众人凛然，齐声应道：“是！”
陈小乐抬起头，望向阴沉的天空。风雪虽暂时停歇，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更加刺骨。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前方是万丈深渊，也是通往新天的唯一途径。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微微发白。
“来吧，让我看看，这天下大势，究竟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