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血色黎明
后半夜再没消停，黑狼部跟发了疯的狼群似的，歇一阵就扑上来咬一口，也不管死多少人，摆明了就是要用命耗，把朔州守军那点力气和守城物件都给磨光。
等到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城墙上下已经没法看了。尸体摞着尸体，凝固的血把墙砖都染成了暗红色，没烧完的云梯残骸还在冒着黑烟，空气里那股子混合了血腥、焦糊和屎尿的恶臭，顶得人脑门子疼。
守军们个个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靠着墙垛喘气，拿兵器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怕，是累，累得骨头缝都空了。
陈小乐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靠手势和眼神指挥。他把自己那份掺了麸皮的饼子掰开，分给了旁边几个受伤的士卒。赵顺在城里快把嗓子喊劈了，才又组织起一拨民夫，把热汤和勉强能入口的食物送了上来。
“先生，滚木礌石快见底了，金汁……也快熬干了。”孙瘸子拄着根断矛，一瘸一拐地过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陈小乐点了点头，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家底快空了？他目光扫过城外，黑狼部的营盘里也在升火造饭，显然是在为下一波更猛烈的进攻做准备，对方兵力雄厚，耗得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众人精神一振，循声望去，只见熊猛带着几十个亲兵，风尘仆仆地冲上了城头！
“先生！俺回来了！”熊猛人还没到，大嗓门就先到了。他几步冲到陈小乐面前，身上还带着赶路的寒气，但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和亢奋的战意。“东西和人都接回来了！马和铁料都入库了，那一百个胡人佣兵，俺让王老三先带着在营里安置！”
他喘了口粗气，继续道：“他娘的，路上还真碰上几个不开眼的蛮子探马，被俺顺手剁了！看情形，黑狼部是把咱们围死了，外围哨探放出去老远！”
陈小乐看着熊猛，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下去一半，生力军到了，尤其是那一百擅长守城的佣兵，简直是及时雨，他用力拍了拍熊猛结实的臂膀：“回来得正好！城里快撑不住了，你带回来的人，立刻补充到伤亡最重的西段城墙！”
“得令！”熊猛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对着下面喊，“王老三！带你的人，跟俺上西城！”
熊猛的回归，像是一针强心剂，让疲惫不堪的守军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那一百西域佣兵也确实专业，上了城墙也不多话，默默检查防御工事，熟练地操作起守城器械，动作麻利，眼神冷静，一看就是老手。
然而，还没等守军把这口气喘匀实，城外的黑狼部大军，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散乱的冲锋，数以千计的步兵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列，扛着更多的云梯和一种简陋的、下面带着轮子的攻城槌，缓缓压了上来，队伍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开始进行覆盖式的抛射压制城头。
“狗日的，要动真格的了！”孙瘸子吐掉嘴里的血沫，嘶声吼道，“弟兄们，抄家伙！准备死战！”
惨烈的攻城战再次爆发，这一次黑狼部的攻势更加有组织，也更加疯狂，弓箭如同暴雨般倾泻，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无数的云梯架上城头，悍勇的草原武士嘴里咬着弯刀，不要命地向上攀爬。
“挡住！给老子挡住！”熊猛如同发怒的雄狮，挥舞着战刀，在城头来回冲杀，哪里危险就出现在哪里，他带来的生力军也悍勇地顶了上去，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陈小乐也抽出了佩刀，亲自守在了一段城墙，他武艺不算顶尖，但胜在冷静狠辣，专找敌人攀爬时的空当下手，倒也砍翻了好几个。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绞肉机阶段，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城头上尸体堆积，几乎无处下脚。守军的伤亡在急剧增加，连熊猛胳膊上都挂了彩，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就在西面一段城墙即将被突破，十几个黑狼部武士已经嚎叫着跳上城头，与守军混战在一起的危急关头——
陈小乐脑海中，那三个一直稳定存在的“锚点”，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共鸣起来！
石头的意念带着金属和火焰的气息，充满了对器械效能和材料极限的考量。熊猛的意念狂暴而直接，充满了最有效杀敌和撕裂阵线的战意。
而来自柳轻尘的那道意念，最为特殊。它并非具体的建议，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思维框架，瞬间注入陈小乐的意识。在这框架之下，混乱的战场被自动解构：敌我变成了“变量”，城墙的薄弱点成了“漏洞”，士卒的疲惫是“效率的衰减”……一种超越个人情绪、专注于系统最优解的绝对冷静，笼罩了他的心神。
在这一瞬间，陈小乐的思维速度仿佛被加快了，并且被强制纳入了这种极度理性的模式。他眼中混乱的战场变成了一个需要修复的系统，每一个指令都直奔最高效的解决方案而去。
他福至心灵，不再依靠嘶吼，而是用沙哑却异常冷静、甚至显得有些无情的声音，对身边几个传令兵下达了极其精准的指令：
“左三垛口，有三名敌军登城，调王老三小队过去，用渔网！”
“右侧弓箭手箭矢告罄，后补队上前五步，递上备用箭囊！”
“孙瘸子！带你的人，用长矛从侧面捅那个推云梯的！对，就是那个光膀子的！”
“受伤的兄弟往后撤，民夫队顶上去，不用你们杀敌，只管往下砸石头！”
他的命令清晰、冷静、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只剩下纯粹的效率判断，且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最需要的地方。原本陷入各自为战、濒临崩溃的守军，在这精准的指挥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重新串联起来，爆发出惊人的韧性。
跳上城头的敌人被迅速有效的配合剿杀，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稳固了下来！
“杀！”熊猛抓住机会，带着人一阵猛冲，将这段城墙上的敌人彻底赶了下去。
敌人退潮般退去，陈小乐身体晃了一下，这短暂的、高效的全局指挥，对他的心力消耗极大，感觉像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上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那股冰冷的理性如潮水般退去，属于他自己的情绪和疲惫感才重新回归。
他扶着垛口喘息，心中却充满了惊喜和明悟！
三大锚点齐聚，石头提供了“技术”的底层参数，熊猛贡献了“执行”的暴力算法，而柳轻尘留下的，则是一个强大的“秩序”逻辑框架！
它不能凭空创造力量，却能将现有的一切，在关键时刻以近乎最优的方式统筹协调！
他抬头看向城外，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落在了远处那杆最大的、代表着黑狼部大汗的狼头旗上。
“还不够……”他喘息着，抹了把汗，眼神却锐利如刀，“要想办法……干掉他们的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