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溃与追
那杆狼头旗倒下去的动静，其实比不上火炮轰鸣，可它砸在地上的那一刻，整个战场的声音，好像都被它给吸走了。
死寂。
不管是城头上累得快散架的守军，还是城下刚刚还嗷嗷叫往上冲的黑狼部士兵，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住，目光直勾勾地望向那团还在升腾的烟尘。
狼头王旗，倒了。
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大汗的王旗就是军队的魂，是长生天庇佑的象征。旗在，人在；旗倒……那意味着天塌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混乱。
“大汗！大汗没了！”
“长生天不再眷顾我们了！”
“快跑啊！”
恐慌像是瘟疫，瞬间在黑狼部的军队里炸开。前一刻还组织有序的攻势，顷刻间土崩瓦解，攻城的士兵像无头苍蝇一样从云梯上往下跳，互相推搡踩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后阵的骑兵更是直接调转马头，向着来路狂奔，根本不管前面是不是有自己人。
兵败如山倒。
城头上，朔州守军们也懵了，他们看着城下如同退潮般溃散的敌军，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这……这就赢了？”一个年轻士卒拄着长矛，喃喃自语，脸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
孙瘸子最先回过神，他猛地跳上一处垛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破锣嗓子都喊劈了：“蛮子垮了！弟兄们！蛮子垮了！给老子杀出去！撵上他们！别让这群畜生跑了！”
这一声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积压了一整夜的恐惧、疲惫、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转化成了疯狂的杀意和战意！
“杀！”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不用军官下令，还能动弹的守军自发地组织起来，打开城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去，追着溃兵的屁股猛砍猛杀。他们太需要这场追击来发泄，来告慰城头上那些再也站不起来的同袍。
陈小乐没有阻止。他知道，这个时候士气可用，必须趁他病，要他命！最大限度地扩大战果，才能让黑狼部伤筋动骨，短时间内不敢再窥视朔州。
“熊猛！”他找到刚刚带兵撤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熊猛。
“先生！您下令！”熊猛眼睛赤红，浑身杀气腾腾，胳膊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追击动作又崩裂开来，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你带上所有骑兵，包括刚回来的人和西域佣兵的马队，给我追！不要管散兵游勇，给我盯死了他们中军溃逃的方向，往死里撵！能咬下多少肉，就咬下多少！”陈小乐语速极快，“记住，穷寇莫追太过，把他们彻底撵出五十里，确认没有埋伏就立刻撤回！”
“得令！”熊猛兴奋地大吼一声，转身就朝着马匹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咆哮着集结队伍。
陈小乐又看向一旁激动得直搓手的赵顺：“老赵，别光看着！立刻组织人手，救治伤员，清点战果，修复城墙！还有，派可靠的人，跟着熊猛的队伍后面，把战场上能用的东西，尤其是箭矢、完好的兵甲，都给我捡回来！一粒铁渣都不能给蛮子留下！”
“明白！明白！”赵顺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颠颠地跑下城去安排。
直到这时，陈小乐才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他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亲卫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先生！”
“没事……脱力了。”陈小乐摆摆手，靠在亲卫身上，看着城外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映照着遍地尸骸、折断的兵器和尚未熄灭的烽火。朔州城像一头伤痕累累却最终咬死了饿狼的猛兽，在血色残阳下喘息着。
赢了。
惨胜。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三个“锚点”的感应依旧清晰。石头的疲惫中带着完成任务的放松，熊猛的狂怒在追击中肆意宣泄，而柳轻尘那份冰冷的“秩序”框架已然隐去，但一种大局已定的稳定感却留存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们四个人，共同守住了这座城，守住了这簇刚刚点燃的文明火种。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时刻，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如同毒蛇般悄然潜入他的思绪。
李主簿。
这个在守城最危急、城墙险些被突破的当口，带着几个平日里就对《新章》怨声载道的旧吏，偷偷聚集，密谋打开侧门向黑狼部献城乞降的前县衙主簿。幸好被柳轻尘之前安排的、负责维持城内秩序的学兵队及时发现，当场拿下，此刻正关在死牢里。
他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关系网？朔州城内，像他这样首鼠两端、只是迫于形势和新政好处才暂时屈服，一旦遇到真正的生死考验就原形毕露的人，还有多少？
内部的隐患，有时候比外部的强敌更致命。
陈小乐睁开眼，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冷冽。
“清理完外面，也该好好清理一下里面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北方的狼暂时被打退了，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