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长孙志强的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像一块铅。
那对被他盘得油光锃亮的核桃，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桌角，其中一个的表面，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纹路，像是主人心头的写照。孙志强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一根烟接着一根，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
他面前站着的是办公室主任，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男人微微躬着身子，声音放得极低：“局长，实验小学和县一中那边，报名的特级教师加起来，已经超过二十个了。王校长和刘校长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问咱们局里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们……他们压不住了。”
孙志强没有说话，只是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灰缸里，又捻了捻，直到火星完全熄灭。
压不住？当然压不住。
他小看了那个姓林的，也高估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威信”。他以为靠着人情世故、靠着那点儿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就能让所有人俯首帖耳。可他忘了，当白纸黑字的红头文件，和真金白银的奖励摆在面前时，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林正这一招，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直接越过他，向他身后的所有人发问：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县政府的？是选择所谓的“人情”，还是选择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荣誉？
答案不言而喻。
“局长，现在县里好多人都盯着这事儿呢。听说何县长在会上还表扬了民政局，说他们工作有创新，有魄力，是真正为基层教育办实事。”办公室主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志强的脸色，继续添着火，“咱们要是再这么拦着，恐怕……”
“拦？”孙志强冷笑一声，声音沙哑，“现在怎么拦？去跟老师们说，不许报名，报名就是不给我孙志强面子？还是去跟何县长说，这个项目不行，会影响我们教育系统的稳定？”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直接对抗，是蠢货才干的事。林正现在有县长的尚方宝剑，有县府办的文件护体，还有一群被一千块钱激起热情的老师拥护，硬碰硬，只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既然不能从正面攻破，那就只能从侧面，从内部，把他这栋看似风光的楼，给蛀空了。
孙志强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阴沉地落在窗外。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冷：“既然他想当英雄，想当救世主，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英雄……有时候是会流血的。”
办公室主任心里一凛，附和道：“局长英明。”
“他不是要搞智慧教育，要搞师资培训吗？这个项目的根基是什么？”孙志强缓缓转过身，看着主任。
主任略一思索：“是……是那些报名的老师。”
“对，是老师。”孙志强的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尤其是那些带头报名的‘刺头’。楼塌了，砸死的，总是站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你去查查，第一个报名的是谁，最积极的是谁，找个……看起来最像靶子的。”
办公室主任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局长，我明白。一中的赵老师，教物理的那个老顽固，第一个冲去报名的就是他。平时就不怎么听话，在教师队伍里有点威望，这次跳得最高。而且……他家里就一个女儿，今年刚上高一，也在一中读书。”
孙志强眯起了眼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那缭绕的烟雾，仿佛化作了无数条无形的毒蛇，悄然游弋。
……
两天后，清河县本地一个半死不活的网络论坛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帖子。
标题很耸动：《震惊！为人师表竟做出此等禽兽之事？清河一中光环下的阴影！》
帖子的内容是匿名的，行文充满了暗示和引导。它没有指名道姓，却用“某省级特级教师”、“物理王牌”、“女儿也在本校就读”等一系列关键词，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一中的赵老师。
帖子里，发帖人以一个“良心不安的知情者”的口吻，含沙射影地描述了这位“赵老师”如何利用课后辅导的名义，与班上的一名女生产生了“超越师生的不正常关系”。文字间充满了“深夜独处”、“言语轻佻”、“肢体接触”等极具想象空间的词汇，最后还附上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偷拍的、极其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只能看到一个酷似赵老师背影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教学楼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男人似乎正在递给女孩什么东西。画面模糊不清，但配上帖子的文字，足以引爆所有人的神经。
这个帖子，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起初只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但很快，这圈涟漪就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最先被引爆的，是县一中各个班级的家长微信群。
“快看这个帖子！说的是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天啊！物理特级教师？女儿也在我们学校？这……这不就是高二的赵老师吗？”
“照片！有照片！虽然看不清脸，但这身形，这发型，太像了！”
“我的孩子就在他班上啊！我得赶紧去问问！这还得了？”
恐慌和愤怒，像病毒一样在家长群里蔓延。起初还有人质疑帖子的真实性，但很快就被更多的“细节”和“佐证”所淹没。有人说“早就觉得这个赵老师看女生的眼神不对劲”，有人说“我孩子说他上课就喜欢点漂亮女生回答问题”，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亲戚在教育局，说早就听说他作风有问题了”。
流言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情绪。
从线上到线下，不过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整个县一中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学生们交头接耳，老师们讳莫如深。赵老师所到之处，总能感受到背后那些探究、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课堂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那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尊敬，而是混杂着好奇、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下午，林正正在办公室里审阅遴选教师的最终名单。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纸上那些名字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充满希望。
小张却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都在发抖。
“林……林局！”他把手机递到林正面前，嘴唇哆嗦着，“出事了！出大事了！”
林正接过手机，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他一言不发，指尖滑动，快速地浏览着帖子内容和下面已经盖了几百楼的评论。
办公室里的空气，一点点冷了下来。阳光依旧温暖，却驱不散那股从屏幕里透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些评论，比帖子本身更恶毒，更伤人。
“真是衣冠禽兽！这种人怎么当上老师的？”
“必须严查！开除！让他身败名裂！”
“难怪最近这么积极，又是报名讲师又是干嘛的，原来是为了名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听说就是他带头报名的那个什么智慧教育讲师？呵呵，这种人讲课，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智慧教育讲师”这几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林正的眼睛。
他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偶然的桃色绯闻，这是一次精准的、恶毒的、有预谋的政治攻击。
他们不敢攻击他，不敢攻击县政府的决策，就把最肮脏的污水，泼向了那个响应号召、挺身而出的老师身上。他们要毁掉的，不只是一个赵老师，而是整个教师培训项目，是所有乡村教师刚刚燃起的希望，更是他林正的声望和前途。
釜底抽薪，诛心之策。
【叮。】
【检测到针对“智慧教育”项目的系统性舆论攻击，民怨黑气正在教育系统上空快速凝聚。】
【检测到清河一中教师赵卫国，因遭受严重污蔑，名誉受损，心力交瘁，产生强烈民怨值+1000。】
【警告：若不及时澄清，该项目民心基础将受到重创，宿主官气将受到侵蚀。】
林正缓缓抬起头，将手机还给小张。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小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林局，现在……现在怎么办？网上都炸锅了，教育局那边肯定也知道了，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摆明了是想看咱们的笑话啊！”
林正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知道，孙志强此刻一定正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泡着茶，等着他焦头烂额，等着他知难而退，等着他低头认输。
想让他林正输？
林正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过身，对小张说：“通知所有报名的老师，原定于后天的遴选面试，推迟举行。另外，备车。”
小张一愣：“推迟？林局，这时候推迟，不就等于我们认怂了吗？别人会以为赵老师真的……”
“谁说我们认怂了？”林正打断他，目光如刀，“我们去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