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六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无声地刺向林正的瞳孔。
“年轻人，路走窄了。”
没有标点，没有称谓，只有一句冷硬的断言，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办公室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窗外车流卷过马路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刚刚因舆论战胜利而带来的那丝暖意，瞬间被这股彻骨的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
林正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短信，直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他知道发信人是谁。高远这样的人，在输掉一场关键战役后，是不会甘心认输的。舆论的刀子没能伤到他，反而割伤了自己，那么接下来，对方就一定会换上更锋利、更没有底线的武器。
这条短信，不是威胁，而是一份战书。一份从牌桌之上，转入牌桌之下的战书。
他缓缓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一下，两下……像在计算着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纪委王书记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有些花盆，里面的土坏了……得先把盆里的土，全部倒出来……这个过程，急不得。”
王书记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将这盆“坏土”彻底倒出来暴晒的时机。而高远，显然也感觉到了危机。他现在的行为，就像一条被逼入绝境的毒蛇，在被彻底清剿前，必然会发起最疯狂的反扑。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条毒蛇探出头时，精准地踩住它的七寸。
【叮！检测到宿主正遭受来自高层级的恶意锁定，对方的“民怨黑气”因连续受挫而高度凝聚，正在酝酿更具破坏性的反击。】
【官气预警：舆论场失利后，对方的攻击模式极有可能从“线上煽动”转向“线下破坏”。请宿主重点关注新引进产业项目的关键节点，警惕“釜底抽薪”式的物理性破坏。】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精准，与林正的判断不谋而合。他删掉了那条短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拿起桌上的规划图，目光重新落在那几个被圈出的产业园区块上，眼神深邃。
看不见的战场，已经转移了。
……
第二天一早，发改委的办公室里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喜庆气氛。
“林主任！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办公室主任李主任几乎是飘着进来的，他手里挥舞着几份当天的晨报，脸上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活像个准备去领赏的太监。
“您快看！《江城日报》头版！《优化营得“凤还巢”，我市打造营商环境新高地》！还有《都市经济报》，《家门口的好工作——我市金秋招聘季见闻》，点名表扬了咱们发改委！说咱们的政策组合拳打得准、打得好！”
李主任将报纸摊在林正的办公桌上，指着上面林正的名字，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林主任，您这招‘围魏救赵’，不，是‘无招胜有招’，用得实在是太高了！现在全城都在夸咱们，说发改委终于办了件天大的实事！昨天网信办的朋友还跟我说，那个抹黑的帖子，现在评论区全是给咱们叫好的，那些水军的脸都被抽肿了！”
秘书小王也跟在后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崇拜。他看着自家主任，感觉就像在看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林正只是笑了笑，拿起报纸随意翻了翻，然后便放到了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主任，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个开始。”
李主任一愣，他觉得以林主任的功绩，就算现在高兴得跳起来也不为过。“林主任，您就别谦虚了。现在高新区那边都成笑话了，听说高远主任的病假又续了一周，我看他这次是元气大伤，再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正抬起眼，看了看一脸乐观的李主任，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他知道，高远的“病假”，不是在休养，而是在磨牙。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小王，备车。李主任，你跟我一起，我们去城南的生物医药产业园和无人机项目的工地上看看。”
“啊？现在去？”李主任有些意外，“林主任，那边不都有项目办的人盯着吗？咱们这儿还有一堆文件等着您批呢。”
“文件什么时候都能批。”林正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有些东西，坐在办公室里是看不见的。走吧。”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公务车驶入了城南那片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这里曾经是差点诞生“地王”的是非之地，如今，巨大的奠基石上，“江城市生物医药产业园”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远处，无人机研发与生产基地的几栋主厂房已经拔地而起，钢结构骨架纵横交错，充满了工业的力量感。
林正没有惊动项目负责人，只是和李主任戴上安全帽，像两个普通的巡查人员，在工地上随意走着。
工地上机器轰鸣，工人们干劲十足，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李主任看着这番景象，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林主任您看，这多好啊！这才是咱们城市的未来！比盖一堆没人住的鸽子笼强多了！”
林正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那些宏伟的建筑上，他反而对一些细节更感兴趣。他注意到，工地外围的安保人员，似乎换了一批新面孔。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但站姿松垮，眼神飘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看到有车辆进出，也只是懒洋洋地抬眼看一看，完全没有专业安保人员的警惕和干练。
“李主任，工地的安保公司，是哪家？”林正随口问道。
“安保？”李主任想了想，“好像是项目施工方自己找的，叫……叫什么‘雄狮安保’，本地的一家公司，图个方便。”
林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却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们走到无人机项目的核心厂房区，这里未来将是放置精密生产设备的地方。几个工人正在对一处地下的主电缆管道进行最后的封盖作业。林正停下脚步，看着他们将厚重的水泥盖板一块块合上。
“师傅，辛苦了。”林正走过去，递上一根烟。
为首的一个工头接过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为政府干活，不辛苦！林主任，您怎么亲自来了？”
显然，他认出了林正。
“过来看看进度。师傅，这下面的电缆都铺设好了？”林正指着即将被完全封死的管道口，状似无意地问。
“那可不！”工头拍着胸脯，“这可是整个厂的‘大动脉’，德国进口的电缆，一米都好几百块呢！我们检查了好几遍，绝对没问题！”
林正的目光在管道深处一扫而过，就在水泥盖板即将合上的前一秒，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到，在幽深的管道拐角处，一捆颜色稍浅的、崭新的电缆，被巧妙地并接在了主电缆之上，其接头处用黑色的绝缘胶布包裹着，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那捆新电缆的另一端，则延伸向一个不起眼的预留检修井方向。
这绝对不是设计图纸上的内容。
他的心猛地一沉。这种并接，如果只是偷点电，那还好说。但如果在那捆多出来的电缆上做手脚，比如接上一个大功率的短路装置，一旦通电，瞬间就能烧毁整条主电缆，甚至引发火灾。到时候，几千万的设备还没进场，整条“大动脉”就得瘫痪。修复起来，不仅耗资巨大，工期至少也要延误半年以上。
对于一个争分夺秒的高新项目而言，这绝对是致命一击。
【叮！检测到针对核心基础设施的重大安全隐患，隐患具有高度的人为破坏特征。一旦触发，将造成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与恶劣的政治影响，严重打击投资方信心，并直接侵蚀您的“民心”与“官气”！】
系统冰冷的警告，像警钟一样在林正脑海中轰然敲响。
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他拍了拍工头的肩膀：“干得不错，安全第一，一定要保证质量。”
说完，他转身就走，仿佛真的只是路过看了一眼。李主任不明所以，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出老远，直到确认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李主任才好奇地问：“林主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正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像冰。他没有回答李主任，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喂，林老弟，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我这个老哥了？”
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张毅。两人在之前处理一些群体事件时打过交道，张毅对这个年轻但极有魄力的发改委副主任印象深刻。
“张哥，有件事，想请你私下帮个忙。”林正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说。”
“帮我查一家叫‘雄狮安保’的公司，还有它最近派到城南无人机项目工地的所有安保人员，我需要他们每个人的底细，越快越好。”林正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那些有前科的，一个都不要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