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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内的蒸汽还未散尽,混着檀木机架的清香在梁柱间盘旋。

安倍山望着众臣惊叹的神色,玄色蟒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忽然抬手按住李诫的肩膀,指腹碾过对方官袍上的云纹补子:“李侍郎,这‘禄山机’可不是寻常物件。”

鎏金带扣随着动作轻响,“五百台,二十日内必须完工。兵部调派的两百名锻工,全给你用。”

李诫脊梁一挺,朝服下摆扫过地上的刨花,斩钉截铁地说道:“臣遵旨!定让工匠们分三班轮换,务必二十日内完工!”

他转身时,官靴碾过一枚断裂的木梭,“若二十日未能交齐,臣愿领受军法!”

安倍山正要点头,殿外突然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

亲卫单膝跪地时,玄色劲装沾着的尘土簌簌落在金砖上:“启禀摄政王,何明远及其家眷已抵长安,现安置在城西迎客客栈。”

“哦?来得正是时候!”

安倍山眼中闪过精光,指尖在 “禄山机” 的机架上轻叩,“让他直接来工部,不必去驿馆周折。”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带上他那宝贝儿子何子墨,本王也想瞧瞧,能让老何藏着掖着的后生,究竟长什么样。”

迎客客栈的雕花木窗后,何明远正用茶盖撇去浮沫。

碧螺春的雾气模糊了他鬓边的白霜,窗外朱雀大街上的车轱辘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爹,那亲卫说摄政王要见您?”

何子墨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泛白,“咱们一路过来,每个驿站都给足了面子,会不会是……”

“闭嘴!”

何明远将茶盏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袖口的暗纹,“当年范阳起兵,我把七座染坊全烧了也没投诚,如今他若要动手,何必费这功夫?”

话虽如此,他却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账册。上面记着河东十二州织户的隐秘,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马蹄声如惊雷般骤然在客栈外炸开,十余匹高头大马扬起的尘土尚未落下,亲卫便大步掀帘而入。

月光与火把的光影交织下,亲卫腰间佩刀泛着森然寒光,映得何明远原本从容的脸色瞬间骤变。

何公,摄政王在工部相候。

亲卫双手捧于胸前,声音低沉而急促,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何明远下意识攥紧手中账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缓缓起身,青布袍角不经意扫过凳脚,发出细微的声响。子墨,看好家眷。

他的声音平静,却难掩其中的凝重。

整理衣襟时,他的手微微发颤,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若我未归,就把后院那口枯井里的东西……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何子墨上前一步,声音发紧,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您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却无法完全掩饰语气中的颤抖。

穿过朱雀大街时,何明远总觉得路人的目光像针。

工部工坊的蒸汽扑面而来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 两百名工匠围着数十台织布机忙碌,刨木声、打铁声混着女工的吆喝,震得他耳膜发颤。

“何公别来无恙?”

安倍山广袖微扬,玄色锦缎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袍袖掠过之处,浓烈的火硝与桐油气息裹挟着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仿佛还残留着工坊里锻造器械的炽热余温。

何明远浑身一震,脚下青砖沁骨的凉意顺着鞋底爬上脊背。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立刻趋步上前,袍角扫过地面的纹路,重重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凉的砖缝:“草民何明远拜见摄政王!”

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惊起梁上栖息的燕雀。

安倍山弯起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他伸出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虚扶何明远的肘间,触感如同碰到一截枯木:“免了。”

话音未落,便猛然转身,玄色大氅扬起的弧度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来,给你看样新鲜东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中央那台闪着油光的机械,黄铜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混着皮革摩擦的细响,像某种精密巨兽的心跳。

十二名身着靛蓝短打的女工整齐跪坐在织机两侧,为首的女子足尖轻点踏板,檀木梭子骤然如离弦之箭,在经纬交错的银丝间划出璀璨轨迹。

何明远眯起眼睛,瞳孔随着穿梭的银线剧烈收缩。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那些本该由织女们日夜操劳的丝线,此刻竟在钢铁的齿轮间自动交织。

综眼开合如蝶翼震颤,细密的银丝穿引而过,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响。

随着踏板起落,雪白的棉布如春水漫堤,不到半个时辰,一匹绣着缠枝莲纹的织锦已堆在织机脚边,布料边缘还带着金属滚筒烫出的余温。

“这……”

他伸手抚过布面,指腹掠过细密的纹路,“寻常机子织这么多,至少要耗一整天!”

女工停下动作,额头的汗珠滴在踏板上,“回老大人,这机子踩着省力,梭子跑得比手递还快。”

何明远踉跄着扶住黄铜镶边的机架,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掌心被冰凉的金属硌出几道红痕。

雕花紫檀木踏板仍在惯性驱使下轻轻震颤,梭子在经线间划出的残影还未消散,二十张机杼同时运转的嗡鸣声却已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在何家染坊幽暗的工坊里,最得力的老织工总要披着星子开工,就着油灯织到月上中天,手腕累得几乎抬不起来,才能勉强织出一匹齐整的素绢。

而眼前这架改良过的飞梭织机,八片综框交替起落,蚕丝如银线般自动穿梭,半柱香工夫便能织出半匹流云纹的锦缎。

“老何啊,”

安倍山的檀香混着机油味从身后漫过来,那声音裹着三分笑意七分深意,“你说,若天下织户都用这机子,会怎么样?”

何明远猛然转身,腰间玉佩撞在机座上发出清脆声响。

烛光映得安倍山的狐皮大氅泛着油光,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正像盯着猎物般审视着他骤然失色的面容。

喉间泛起铁锈味,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请帖,烫金的 “观摩新器” 四字此刻化作锋利的刀刃,狠狠剜进心口。

这哪里是请他看织机,分明是给了他一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