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再度沉思良久,终郑重答道:愿百姓不再吃糠咽菜,三餐可得温饱;望黎民不必栖身茅舍,皆能安居瓦屋。
百姓安居乐业,耕者有其田,永无失地之忧!!!
燕长倾展露温和笑意,凝视朱标轻声道:
愿殿下永葆赤子之心,铭记此刻誓言。
朱标肃然起身,郑重拱手:
此生必不敢忘!!!
燕长倾目光流转,望向秦王朱樉:
不知秦王殿下作何感想?
朱樉唇边掠过一丝冷意,斩钉截铁道:
杀!!!
见燕长倾面露疑惑,朱樉厉声道:
拳头即是权柄!!!
手握兵戈,纵是千年世家、万载门阀,敢有阻拦者,尽数诛灭!!!
唐太宗、高宗、武曌未能根除世家之患,只因胆气不足,心肠不狠!!!
若效黄巢之决绝,百万铁骑横扫而过。
管他五姓七望、豪门大族,统统赶尽杀绝,掘其祖坟,曝尸鞭骨!!!
倒要看看,彼辈还敢不敢藐视皇权!!!
此言既出,朱元璋与太子朱标、朱棡、朱棣等皇子皆为之侧目。
朱樉字字杀机,句句见血!!!
若说朱标从历史变迁中悟得仁政爱民,
朱樉则从中窥见刀兵杀伐!!!
强如隋朝,终亡于世家反噬;
雄才如唐太宗,亦奈何不得五姓七望。
最终竟被黄巢一介武夫屠戮殆尽!!!
此事令朱樉彻悟:刀锋所向,无坚不摧!!!
朱元璋正欲以父辈身份规劝朱樉收敛杀心,
燕长倾却颔首赞许:
此见亦属上乘!
迎着众人疑惑目光,他从容道:
杀戮虽非善策,却可解决世间九成九的难题——
因这世间纷扰,十之 皆由人心而起。
“若难题无解,不妨解决制造难题之人,这亦是破局之道!”
“隋唐世家之患,纵有科举动摇其根基。”
“然欲彻底铲除世家门阀之垄断地位。”
“非数百年之功不可竟全功。”
“然刀锋过处,顷刻可令千年望族灰飞烟灭。”
“当世家血脉断绝,权柄世袭之弊自然消弭。”
“可笑诸多庸官酷吏,竟深谙此道。”
“灾民尽殁则无灾情可报。”
“饿殍深埋则无 可言。”
“万民钳口则四海升平!”
燕长倾此言一出,朱元璋与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皇子皆面沉如水。
朱樉尤其愠怒——他方才所思的以刀破局,绝非此等欺世盗名之举。
虽燕长倾语带讥诮,但众人都知这等丧心病狂之吏必存于大明疆土。
【彻查!】
【待今日事毕,即刻遣御史暗 间!】
【朕倒要看看谁敢堵塞言路!】
朱元璋当即决意整顿吏治。
讲台上,燕长倾直视朱樉:
杀戮虽可斩断乱源。
然 者,人恒杀之!
嗜血屠刀终将反噬执刃之人!
故请殿下举刀前三思——
此刃为天下公义,抑或私怨?
此刃为社稷苍生,抑或私利?
此刃为黎民百姓,抑或权贵?
前者可保善终,后者必遭反噬。
朱樉肃然长揖:
学生谨记先生训诫!
燕长倾轻啜一口清茶,目光转向晋王朱棡问道:晋王殿下对此有何见解?
朱棡沉思片刻答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过往发生的事必将重演。若君主欲扶持新贵取代旧族,或打压既得利益集团,首要之务便是掌握足以制衡旧势力的力量。
否则必将招致既得利益者的激烈反扑,轻则朝局动荡,重则江山易主。
从千年王朝更迭中,朱棡悟出了循环往复的规律与力量制衡的重要性。
以秦始皇为例,其生前倚重军功新贵压制六国旧族,凭借绝对权威令旧贵族无从反抗。然始皇骤逝后,继位的秦二世既无治国之才,又失民心军心,终致六国旧族裹挟百姓揭竿而起,强秦二世而亡。
隋炀帝欲削弱世家势力,却因好大喜功耗尽国力,三征 损兵折将,开凿运河劳民伤财,最终在世家鼓动的民变中步秦后尘。
反观唐太宗父子,虽未能彻底革除世家门阀,但凭卓越的政治手腕与雄厚实力,成功压制了世家的反扑,保住了李唐江山。
然而这场变革并未在天下间激起强烈的反抗浪潮,更没有因世家大族的反扑导致王朝二世而亡。
这正是晋王朱棡所洞察到的力量真谛!
燕长倾闻言赞许地颔首:
善!能悟透这兴衰循环中的力量法则,殿下日后行事必能多三分谨慎。
凡举大事,当先自问可有余力善后。
若备妥退路,纵使功败垂成。
至少能保全根基,免遭反噬之祸。
未虑胜,先虑败的精髓。
晋王朱棡肃然起身,郑重长揖:
学生受教。
燕长倾转而望向燕王朱棣,眼中含笑:
不知我们未来的千古一帝燕王殿下,又有何高见?
朱棣朗声笑道:
欲掌乾坤,先入庙堂!
要革旧鼎新,便得先登至尊之位!
唯有执掌权柄,方能涤荡陈腐!
纵观千年王朝更迭,除蒙元外族,历代统治者皆出自统治阶层。
秦本为西周诸侯,经春秋战国淬炼,终成新主,更将六国贵族尽数倾覆。
汉高祖刘邦虽仅居亭长之微,亦属秦吏,于乱世中崛起,既得天下,复除军功贵族余孽。
司马氏原为曹魏重臣,趁三国之乱篡鼎,却纵容门阀坐大,终酿祸端。
隋之杨氏本为南北朝望族,由权臣之位终登九五。
弘农杨氏夺取政权后,试图清除旧有的世家大族势力,却遭到强烈反扑。太原李氏同样出身隋朝统治阶层,在建立唐朝后也面临类似困境,虽未能彻底清除旧势力,但成功抵御了他们的反击。
宋太祖赵匡胤作为后周重臣登上皇位后,立即推行重文轻武政策,削弱武将集团的影响力。
朱棣由此领悟到:要瓦解一个集团,必先融入其中。只有成为其中一员,借助集团力量壮大自身,才能最终颠覆原有体系。
燕长倾凝视朱棣许久,目光中充满审视,令朱棣忐忑不安:先生为何这般看我?
收回视线后,燕长倾意味深长地说:殿下的见解确实有理。新朝统治者通常脱胎于旧朝权贵,不过蒙元与大明属于特例。
但殿下本就是统治集团的核心成员,极可能继承大统。既然如此,您究竟意欲何为?
这番话令朱元璋、太子朱标及其他皇子恍然大悟。朱棣的领悟本质上就是篡位之道。然而作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根本无需谋反——这无异于给自己平添障碍。
想到此处,众人不禁莞尔。朱棣原本志得意满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
本以为参透了某些惊天动地的玄机,若论其本质,倒确实称得上非凡的领悟。
换作旁人得了这般领悟,或许已在暗中筹谋那九五之位。
可于他而言,这些领悟近乎毫无意义。
陛下何故谋反——说的正是他这般处境。
......
燕长倾的目光掠过瘫在案前、魂不守舍的燕王朱棣,转而温声询问周王朱橚:
周王殿下,可有所悟?
朱橚连连摆手:臣弟愚钝,毫无头绪。
开什么玩笑,既已退出储君之争,纵有万千思绪此刻也须咬死否认。
未等燕长倾回应,朱元璋犀利的目光已刺向朱橚,意味深长道:
老五当真毫无感悟?
若对朝政无感,那文华殿的青砖地铺可还称心?
上回夜宿文华殿,没染风寒吧?
要不要朕命人多备两床锦被?
朱橚闻言浑身紧绷,那夜被迫留宿文华殿的记忆骤然鲜活——
太子朱标与诸位皇子可曾见过丑时四刻的文华殿?
但他见过!
那日早朝后,朱元璋押着他批阅奏章,自巳时初直熬至丑时四刻。
除却用膳、如厕及短暂午憩,朱笔未曾停歇。
戌时欲请辞回府,朱元璋一句,勒令奏章不批完不得离殿。
及至子时仍未完工,他的父皇道:
夜路难行,今夜宿在此处罢。
遂命太监铺两床被褥于殿中,嘱他批完奏章就地安歇。
而后朱元璋悠然转往坤宁宫,独留他伴着未尽的奏章与清冷殿宇。
朱橚很想辩解,他的王府离皇宫不足十里,麾下还有众多藩王护卫,夜间应天府也有巡逻士兵...
然而望着朱元璋远去的背影,他抬起的手臂终究缓缓垂下,最终沉默无言。
那夜他独自批阅奏章直至丑时四刻,才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处理完毕。
文华殿的夜风刺骨冰凉,青石地面坚硬如铁,即便铺了被褥依旧硌得生疼。
最令他愤懑的是,丑时四刻(凌晨两点)刚合眼,寅时六刻(凌晨四点半)就被朱元璋唤醒上朝。
他暗自赌咒,若换作旁人胆敢扰他清梦——即便是太子朱标——定要叫对方领教藩王的雷霆之怒!
但面对数十年积威的老父,朱橚终究只敢背地里龇牙咧嘴,老老实实跟着去参加早朝。
朝堂上议了何事他全然未闻,只记得丹墀旁的盘龙柱倚着分外舒适,竟让他酣然入梦。
奇怪的是,父皇竟未追究他殿前失仪之罪。
此后虽不必再宿文华殿,但仍需批阅奏章至亥时末(晚上十一点)方能回府。
这段宿值经历,于他而言绝非愉快记忆。
此刻听闻朱元璋语带威胁,朱橚立即正色道:
儿臣方才顿悟:
凡欲取代旧统治阶层的新兴集团,其一须有立足根基,方能抵御旧势力的倾轧;
其二必与旧统治势不两立,如此才不致被其同化!
从千年王朝更迭中,周王朱橚窥见了根基之力与对抗之道。
譬如秦之军功爵制孕育的新贵,既能抗衡六国遗老,终至反客为主。
此乃权力更迭的必然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