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亲手抚育的朱标、朱樉、朱棡等皇子,如今不也为储位各显神通?若朱允炆全无机会倒也罢了,偏偏这孩子确有继位可能。吕氏作为生母,岂会不为亲子筹谋?而朱雄英身为嫡长孙,注定是朱允炆避不开的阻碍。想到吕氏可能采取的手段,马皇后只觉脊背生寒,决意将朱雄英带在身边抚养。
相较之下,朱允熥处境或稍安稳。作为嫡三子,他对朱允炆构不成威胁,吕氏为显贤德反倒可能善待于他。但马皇后思忖着,带一个孙儿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不如将兄弟俩都接到膝下照料。如此既得心安,也算对得起常氏在天之灵。
燕长倾的未来刚展露片段,朱雄英八岁早夭的预言便如重锤砸落。朱元璋、马皇后与朱标霎时面色铁青。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皇子因事不关己,仍保持着探究的神色。
......
(朱标嫡长子朱雄英骤然离世后,戏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同年八月,马皇后染病卧床。
众大臣奏请举行祈福仪式,并召太医院名医会诊。
马皇后朱元璋说道:生死有命,祈祷又有何用?太医岂能逆天改命?若汤药无效,岂非要连累诸位医官获罪?
病危之际,朱元璋询问她的遗愿。
马皇后答道:愿陛下广纳贤才,虚心纳谏,善始善终。更盼子孙贤德,臣民各得其所。
最终,马皇后与世长辞。
......
观礼台上,朱元璋目睹戏子扮演的自己跪在马皇后灵柩前痛哭流涕,面色阴沉如墨。
不仅皇帝震怒,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皇子同样面若寒霜,唯有马皇后本人神色如常。
燕先生是否欠朕一个交代?!
朱元璋怒视着燕长倾,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方才朱标质问燕长倾,此刻轮到皇帝兴师问罪。这般父子相承的脾性,倒是一脉相承。
燕长倾依旧从容应答:
何谓未来?
未来便是生老病死!
无论陛下在乎与否,所有人终将随时间消逝。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概莫能外。未来陛下、皇后、诸位殿下乃至微臣,皆逃不过这般宿命。
区别仅在于时辰、地点、缘由罢了。
皇后早年追随陛下征战四方,虽如今苦尽甘来,但昔日积劳成疾的隐患犹在。
皇长孙猝然薨逝,皇后悲痛过度诱发旧疾,终至不治,此事有何蹊跷?!
史书并未明确记载马皇后病因,燕长倾只能依据既定事实反推缘由。在他看来,朱雄英之死确实可能是诱因之一。毕竟嫡长孙夭折对时年五十的马皇后打击甚大,加之多年征战中积累的伤病,终成致命之患。
忧虑过度,旧疾复发,最终不治身亡。燕长倾认为这个解释还算合理。
朱元璋听完燕长倾的推测,勉强接受了“推演”中马皇后两年后病逝的安排。
【不行,必须把大孙子接到身边亲自照料!!!】
原本只是打算多留意朱雄英的朱元璋,此刻下定决心要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对于燕长倾的“推演”,朱元璋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若朱雄英真遭不测,马皇后忧思成疾随他而去,朱元璋余生都将活在悔恨之中。
不仅朱元璋将朱雄英的安危牢记于心,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也纷纷将这位大侄子放在心上。
他们与朱雄英虽无深厚感情,但若他的生死关乎马皇后的性命,便不得不重视。
说句难听的,他们或许能对大侄子的意外视而不见,但绝不会坐视母后离世。
至于朱标,仍不愿相信自己的正妻吕氏会对嫡长子不利。
而马皇后对自己两年后可能病逝一事,倒是看得很淡。
正如燕长倾所言,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她不过是比别人早走一步罢了。
就在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及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各怀心思之际,
下方的舞台上,剧情仍在继续推进。
“马皇后”病逝后,“朱元璋”性情愈发暴戾,连“朱标”也时常遭到责骂。
于是,“朱标”将“马皇后”的画像藏于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某日,“朱元璋”再度大开杀戒。
“朱标”劝谏道:“陛下诛戮过甚,恐伤天和。”
“朱元璋”默然不语,次日故意将一根棘杖丢在地上,命“朱标”拾起。“朱标”面露难色。
“朱元璋”冷声道:“你怕刺不敢拿,朕替你拔光这些刺,再交予你,岂不更好?朕所杀皆是天下奸恶之徒,待朕肃清朝堂,你才能安稳继位!”
说罢,“朱元璋”徒手将棘杖上的尖刺一根根拔下,掌心鲜血淋漓。
见此情景,“朱标”颤声道:“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
言下之意,君主的德行决定臣民的品性。“朱元璋”勃然大怒,抄起椅子砸向“朱标”,继而追打不休。
在追逐中“朱标”故意将地图遗落,“朱元璋”拾起后因想起“马皇后”而平息怒火。
......
观众席间的朱元璋望着台上那个“朱元璋”拔除棘刺时的言语,微微颔首,那确是他会说的言辞,会做的事。
随即,朱元璋转向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训诫道:
“朝堂文臣武将,恰似棘杖之刺!”
“若尔等能忍痛握持,朕亦不愿做除刺之人。”
“唯有带刺棘杖,方能令外敌痛彻骨髓。”
“倘若尔等无力握持,或朕观之尚难驾驭——”
“纵使朕不愿为恶人,亦不得不为之!”
“若欲朕少造杀孽,便须让朕看见尔等降服群臣之力,与忍痛持杖之志!”
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肃然应道:
“儿臣明白!”
“谨记父皇教诲!”
......
台上剧目已从洪武十五年演至洪武二十四年。
“朱元璋”欲迁都西安,遂命太子“朱标”巡视陕西。
受封此地的秦王“朱樉”因屡有过失被召还京师,“朱标”奉命查察其言行。
“朱标”返京后进献陕西舆图,并为“朱樉”求情,“朱元璋”方允其归返封地。
然“朱标”自陕西返京后染疾,终在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病逝。
同年,“朱元璋”纳学士刘三吾之谏,立皇孙“朱允炆”为太孙,以绝诸王非分之想。
......
见此情形,秦王朱樉忍不住质问:
“燕先生,本王岂会屡犯过错被召回京?!”
他自幼便被赞为聪慧英武,怎可能屡屡犯错?
燕长倾淡淡瞥他一眼:“谁知呢,许是因无缘大位,便自暴自弃了。”
历史未载明秦王朱樉为何从聪慧少年沦为荒唐之徒,燕长倾也只能据果推因。
一个才智过人、刚毅果敢的英杰,却在成年后屡屡作恶、荒诞放纵,燕长倾觉得这其中多少带着些自甘沉沦的意味。
能让这样的人物自毁前程,燕长倾猜测,最大的缘由恐怕还是与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有关。
若非如此,以秦王之尊,已是天子与太子之下最显赫的存在,能令他堕落的缘由寥寥无几。
而那遥不可及的天子之位,恰是其中之一。
燕长倾的回答让秦王朱樉一时无言。
秦王沉默之际,太子朱标却沉着脸开口:
“我怎么也病死了?!”
朱标觉得燕长倾似乎有意针对他。
推演中,他的嫡长子早逝,母后紧随其后离世,如今连他自己也命丧黄泉!
再这样下去,莫非连他也要……?!
燕长倾目光转向朱标,淡然道:
“若你不死,在以嫡长子继位的规矩下,燕王殿下如何能在你活着时登临大位?”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恍然——这场推演的前提,本就是燕王朱棣未来执掌大明。
换言之,朱棣必成天子。
而他要登基,太子朱标就必须消失。
只要朱标尚在,遵循嫡长子继承制,朱棣绝无可能染指帝位。
因此,推演中的朱标非死不可。
想通此节,朱标无奈地瞥了朱棣一眼。
朱棣只能干笑回应,他也没料到推演竟会以大哥的“病逝”为他铺路。
晋王朱棡若有所思道:
“照这么说,我和二哥是不是也得‘病逝’,好给四弟腾位置?”
若朱棣要登基,即便太子不在了,他们二人同样是障碍。
唯有他们也不在了,燕王才能顺理成章继位。
秦王朱樉闻言,顿时冷眼看向朱棣。
朱棣只得赔笑,这种大哥、二哥、三哥接连“病逝”为他让路的局面,绝非他所愿。
不过,虽非本意,他心底却难免泛起一丝隐秘的畅快。
......
当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以为推演中自己也将病逝为燕王朱棣让路时,舞台剧情节却急转直下。
洪武二十六年,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次年,锦衣卫指挥使状告谋反。朱元璋立即下令缉拿,交由吏部审讯。三日后,被处决。
......
太子朱标与诸位亲王不约而同望向朱元璋。
父皇对允炆真是用心良苦啊!
晋王朱棡意味深长地感叹。
局外之人看得分明。舞台上的朱元璋显然另有深意——是否真谋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死。以朱允炆的资历,根本镇不住这等悍将。更何况与朱允炆本非一路人。
随后剧情发展印证了朱棡的猜测。案牵连景川侯、鹤庆侯等众多勋贵,尽数伏诛。次年,颍国公傅友德求田获罪,定远侯、宋国公相继被赐死。
胡惟庸案蓝玉案两桩大案,数万人受牵连,开国功臣所剩无几。
......
父皇这手铲除异己,当真是不留余地。
连身后清誉都赌上为允炆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