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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纬的到来,像一颗毒药投入了本就污浊不堪的死水,其带来的恶劣影响远超一次强攻。那“借粮”的要求,虽被苻坚暂时压下,但其蕴含的羞辱和绝望感,却如同瘟疫般在长安高层内部悄然扩散,继而不可避免地渗透到整座城市的肌理之中。

军议堂内的争吵声似乎还在梁柱间回荡,但最终留下的,只有更深的无力和死寂。毛当枯坐在偏席,原本挺直的脊梁似乎佝偻了几分,那双曾挥斥方遒、布阵沙场的手,此刻只能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湿冷的滞涩感,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铁锈和灰烬。太子苻宏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地盯着的黎民户口簿册,那上面一个个墨字仿佛都变成了索命的饿殍,压得他喘不过气。平原公苻晖则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焦躁地在堂内踱步,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胸腔里压抑着难以宣泄的怒吼。失败的阴影、资源的枯竭、盟友(如果姚苌还能称之为盟友)的背刺…种种压力几乎要将这些帝国最后的支柱彻底压垮。

而长安城内,情况则以更直观、更残酷的方式恶化着。

坊巷·饿殍的低语

曾经摩肩接踵的东西二市,如今空旷得能听见风卷落叶的呜咽。仅存的几家胆大的商铺,门板紧闭,只留下狭窄的缝隙,后面是商贾惊惶警惕的眼睛,货物早已藏匿一空,交易退化为最原始、最黑暗的以物易物,一块饼子或许能换走传家的玉璧。

太子苻宏设立的粥棚前,队伍排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默。那原本就稀薄得可怜的粥水,如今几乎变成了浑浊的温水,漂浮着几片可怜的菜叶和零星的麸皮。发放粥食的胥吏手在颤抖,他们目睹着眼前那一张张因饥饿而扭曲变形、眼窝深陷、只剩下求生本能的脸。维持秩序的兵士握紧了长矛,他们的喉咙也在不受控制地蠕动,腹中的雷鸣并不比那些灾民微弱多少。

“没了!今日的没了!”粥棚的大锅终于见了底,胥吏带着哭腔嘶喊。

队伍瞬间骚动起来,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虚弱的哀求交织成一片。

“求求您!再给一点吧!孩子快饿死了!”

“狗官!定是你们贪了我们的粮!”

“冲进去!抢啊!”

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饥饿的人群如同失控的潮水,冲击着单薄的警戒线。兵士们机械地推搡、呵斥,甚至举起了兵器,但眼神中同样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他们是在镇压饥饿的同胞,而他们的家人,或许就在这群疯狂的人之中。

骚动最终被闻讯赶来的窦冲派兵强行弹压下去,留下了几具被踩踏致死或死于兵刃下的尸体,以及更深的、刻骨铭心的仇恨与绝望。尸体被草草拖走,血迹被黄土掩盖,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怖氛围,却如同实质的阴霾,笼罩了每一个角落。易子而食的恐怖传闻不再是流言,开始在暗巷深处如同恶鬼般低语,考验着人性最后的底线。

宫阙·冰窖中的权谋

未央宫已感受不到丝毫暖意,空旷的殿堂如同巨大的冰窖,穿堂风带着呜咽,卷动着垂落的帷幔。苻坚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堪舆图前。地图上,代表长安的区域被密密麻麻的敌军标记围得水泄不通,而代表北地的区域,那个刺眼的“姚”字旗帜,仿佛正散发出冰冷的嘲讽。

尹纬那张看似谦恭实则狡黠的脸,和他那番滴水不漏的狡辩,反复在苻坚脑中回放。拖延…只是权宜之计。姚苌不是傻子,他不会无限期等下去。给,还是不给?

理智冰冷地告诉他:不能给。给出粮食,就是加速城内崩溃,是自掘坟墓。姚苌拿到粮食,也绝不会真的去“斡旋”,更大的可能是继续坐山观虎斗,甚至趁火打劫。

但不给呢?就是彻底逼反姚苌,让他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与慕容冲合流。届时,长安将立刻面临来自两个方向的致命打击,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苻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他仿佛被夹在两块巨大的磨盘之间,眼睁睁看着生存的空间被一点点碾碎。帝王的尊严,在现代思维看来可笑而脆弱的骄傲,在这最原始的生存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胃部因饥饿而发出的痉挛蠕动声,这生理上的反应无情地提醒着他所面临的绝境。

城墙·铁与血的守望

窦冲依旧钉在城头。这里的压力从未减轻。慕容冲虽然暂停了大规模步兵冲锋,但远程的骚扰和心理攻势一刻未停。巨大的抛石机间歇性地抛出巨石,砸得城墙地动山摇。箭雨时不时倾泻而下,迫使守军始终紧绷神经。西燕军的骂手轮番上阵,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苻坚和守军,甚至编成污秽的歌曲日夜传唱。

更可怕的是心理战。偶尔,西燕军会故意在射程边缘,架起大锅,烹煮牛羊,让肉香随风飘上城头,折磨着守军早已空空如也的肠胃。他们甚至将俘虏的秦军伤兵拖到阵前,肆意凌辱后斩杀,将头颅用抛石机扔进城内。

守军士兵们蜷缩在垛口下,眼神麻木,嘴唇干裂。他们握着兵器的手不再坚定,时不时有人眼神飘忽地望向城内,望向家的方向,那里有同样在饥饿中挣扎的亲人。哗变、开城投降的阴影,如同毒蛇,在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滋长。军官们的呵斥变得越来越无力,因为他们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窦冲所能做的,只有用更严厉的军纪、更冷酷的镇压,以及身先士卒的同甘共苦(他将自己的口粮也减到了最低限度),勉强维系着这支军队不立刻溃散。但他知道,这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或许下一块巨石,下一次箭雨,下一次饥饿的绞痛,就会让整条防线彻底崩溃。

暗夜·微光与毒计

夜幕再次降临,长安被一种不祥的寂静笼罩,只有寒风刮过断壁残垣的呼啸和远处敌营星星点点的火光。

影狼再次无声地出现在苻坚身后。

“陛下,尹纬在驿馆并无异动,只是…再次询问陛下考虑得如何。”

苻坚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还有…”影狼的声音更低,“…我们派往北地的死士…回来了一个。身负重伤,只传回一句话…”

苻坚猛地转身。

“…姚苌大营…连日来…杀牛宰羊…宴饮不绝…并无…并无任何备战的迹象…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苻坚脑中炸开!等待?等待什么?等待长安彻底崩溃?等待慕容冲和他两败俱伤?还是…等待他苻坚乖乖交出那救命的粮食?!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绝望,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怒吼出来,将眼前的一切都砸个粉碎!

但他最终没有。他只是死死咬住了牙关,牙龈几乎迸出血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酷刑。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抛弃所有幻想后,剩下的最纯粹的冰冷。

“影狼。”

“属下在。”

“去告诉尹纬。”苻坚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朕,答应姚都督的条件。”

影狼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震惊。

“但是,”苻坚继续道,语气如同冰刃刮过铁板,“粮草本就不多,筹集需要时间。让他再等三日。三日后,朕会亲自在北城楼,与他交割第一批粮草。”

“陛下!三思!”影狼忍不住低呼。

苻坚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去吧。按朕说的做。”

影狼看着陛下那异常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最终重重一叩首,无声地退入黑暗。

苻坚独自一人,走到殿外,仰望着漆黑无星、仿佛一块巨大墓石板般的夜空。寒风如刀,刮过他冰冷的脸颊。

姚苌…你想要粮食?好…朕给你。 一个疯狂而歹毒的计划,在他那被绝望和愤怒淬炼得异常冰冷清醒的大脑中逐渐成形。但朕给的粮食,只怕你…无福消受!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既然求生无路,那便…拖更多人一起下地狱吧!

长安的夜,从未如此漫长,也从未如此…充满了一种绝望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