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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战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要将连日来透支的精力连本带利地补回来。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无边无际的、如同沉入深海般的黑暗与宁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营房简陋的顶棚,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浓郁的血腥和硝烟,而是淡淡的草药气味,以及……从门缝里飘进来的、久违的米粥香气。

天光早已大亮,甚至有些刺眼。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手臂上的伤口也传来阵阵闷痛。

“别动。”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百里秀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黍米粥走了过来,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你睡了一天一夜。蒙骜将军派人来看过几次,让你安心休养。”

一天一夜?秦战愣了一下,接过温热的陶碗,那实实在在的食物温度透过碗壁传递到掌心,让他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他真的,带着戊-17,从那场必死的绝境中,活下来了。

他小口地喝着粥,粘稠温热的米粥滑过干涩的喉咙,滋润着仿佛龟裂的土地般的胃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踏实。他听着外面传来的、不同于往日紧张肃杀的声响——那是援军士卒操练的号子声,工匠修复工事的敲打声,甚至还有……隐约的、属于活人的谈笑声?

“外面……情况如何?”秦战放下空碗,声音依旧沙哑,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蒙骜将军已全面接管防务。”百里秀接过空碗,语气平稳地汇报,“斥候回报,蛮族因首领被杀,内部为争夺权位已陷入混战,数个部落相互攻伐,溃散的四五百人如今已不成气候,正向北逃窜。蒙将军已派出一千轻骑,由副将率领,进行追击剿杀。”

追击……剿杀……

秦战默默咀嚼着这两个词。他能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失去了统一指挥、陷入内乱的蛮族,在装备精良、养精蓄锐的大秦铁骑面前,恐怕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只能沦为被肆意收割的草芥。这就是战争,残酷而真实。你死我活的背后,没有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强弱法则。

“我们的伤亡……”秦战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百里秀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阵亡七十三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二十二人,余者皆带伤。荆云校尉伤势最重,高烧反复,但军医说,他体质异于常人,求生意志极强,若能熬过今晚,便无性命之忧。另外两名重伤的壮士……一人昨夜已去了,断臂的那个,还在撑着。”

七十三……加上之前零星战死的,戊-17原有的一百四十余人,如今能喘气的,真的只剩下四十不到了。秦战闭上了眼睛,那些鲜活或麻木的面孔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终化为了冷冰冰的数字。他的心像是被浸透了冰水的破布狠狠拧了一把,又冷又痛。

“阵亡将士的遗体……”

“蒙将军已下令,就地火化,骨灰会派人送回原籍。重伤员也在陆续安排转移至后方医治。”

秦战点了点头,蒙骜处理得很周到,这让他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些,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负疚感,却不会因此减轻分毫。

他在百里秀的搀扶下,慢慢走出营房。

外面的景象,已然大变。

残破的围墙还在,但缺口处已经被援军用带来的物料快速修补,虽然粗糙,却远比之前牢固。烽燧主体也进行了加固。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蛮族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大片大片被火焚烧过的焦黑痕迹和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油脂燃烧后的怪异焦糊味。那是蒙骜下令处理的,防止疫病发生。

原本拥挤不堪、充满绝望气息的院子,此刻显得空旷了许多。幸存的戊-17守军,大多被安排在相对完好的营房里休养,他们裹着援军带来的干净毯子,吃着热乎的饭食,脸上虽然还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深深的疲惫,但眼神里那种等死的麻木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属于活人的生气。

柱子坐在一处背风的墙根下,正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个白面馍馍,那是他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的精细粮食了。他看到秦战出来,连忙想要站起来。

“坐着,好好吃。”秦战对他摆了摆手。

柱子憨憨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啃着馍馍,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二牛吊着受伤的胳膊,正粗声粗气地指挥着几个伤势较轻的原戊卒,帮着援军搬运物资。看到秦战,他咧开大嘴想打招呼,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

黑伯则围着一架被蛮族投石机砸坏、正在被援军工匠修复的床弩打转,不时指指点点,跟那些工匠争论着什么,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精神头倒是足了不少。

整个戊-17,仿佛从一个垂死的病人,被强行灌下了续命的汤药,虽然依旧满身疮痍,但总算有了活过来的迹象。

蒙骜正在烽燧顶层,与几名将领对着地图商议着什么。看到秦战上来,他挥退了部下,大步走了过来。

“醒了?感觉如何?”蒙骜的声音依旧洪亮,看着秦战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小子,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以百余人,硬抗蛮族数百主力数日,阵斩其首,迫其内乱溃逃!此等战功,足以震动朝野!”

秦战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将军谬赞。若非将军及时来援,若非麾下将士用命,若非荆云等人拼死一击,戊-17早已化为焦土,末将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何功之有?唯有……愧对死难弟兄。”

蒙骜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拍了拍秦战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许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们都是好样的,是大秦的忠勇之士!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活着的人,得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下去,打出更多的胜仗,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正在清理和休整的场景,语气转为凝重:“追击的骑兵刚刚传回消息,溃散的蛮族毫无战心,被我军衔尾追杀,已斩首两百余级,俘获牛羊物资无数。剩下的,已经逃入北面深山,难成气候了。戊-17这边,算是彻底稳住了。”

他看向秦战,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现在,跟老子说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就凭这点人,这点破烂玩意儿?”他指了指那些经过改造的弩机,那些简陋的杠杆抛石机,以及墙体上那灰黑色的、明显与众不同的“秦泥”加固痕迹。

秦战知道,真正的“问对”,现在才刚刚开始。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这位大秦宿将,讲述起这场防御战中的种种细节——从最初的“秦泥”糊墙,到改进弩箭箭簇,到利用杠杆原理制作抛石机投掷火罐,到设置陷马坑、铁蒺藜,到轮换休息保存体力,再到最后荆云那石破天惊的斩首行动……

他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平实地陈述,甚至着重强调了过程中的失败和侥幸。但蒙骜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眼神也越来越亮。

当秦战讲到用杠杆抛石机精准(或者说幸运)地砸中蛮族撞木,引发大火导致其攻势崩溃时,蒙骜忍不住抚掌赞叹:“妙啊!他娘的!老子打了半辈子仗,怎么就没想到用这玩意儿扔火罐?比人用手扔远多了!”

当听到秦战谈及“轮换休息”的重要性,以及设立“讲武堂”向士卒传授基础战术原理时,蒙骜更是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垛口的墙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你小子……”蒙骜目光复杂地看着秦战,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脑子里装的,不只是打打杀杀啊。这些法子……看似简单,却直指要害。尤其是让士卒明白为何而战,如何而战……这才是根本!”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好奇,也带着一丝属于传统军人的审视:“不过,你这些‘奇技淫巧’,还有那什么‘讲武堂’,就不怕有人说你坏了祖宗的规矩,蛊惑军心?”

秦战迎着蒙骜的目光,坦然道:“将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打胜仗,能让更多的兄弟活下来,末将觉得,这规矩,改一改也无妨。至于蛊惑军心……”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让士卒明白为何挥刀,向何处射箭,总比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听令送死要强。”

蒙骜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四野:“好!说得好!老子就喜欢你这股子不墨守成规的劲儿!规矩?屁的规矩!能打胜仗,能活下去,就是他娘的最大的规矩!”

笑声落下,他用力一拍秦战的肩膀(再次避开了伤口),正色道:“好好养伤!等这边事了,随老子回咸阳!王上那边,少不了你的封赏!还有你鼓捣的这些玩意儿……”他环视着戊-17那些与众不同的防御痕迹,眼中精光闪烁,“也得好好跟王上,跟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们,分说分说!”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跑上烽燧,单膝跪地:“禀将军!追击部队送回战报,又斩获蛮族首级一百余,俘获其部落妇孺、牛羊甚多!另……发现一股约五十人的蛮族残兵,正向西面流窜,似欲与其他部落汇合!”

蒙骜闻言,眼中杀机一闪而逝:“西面?想跑?传令!让王副将分兵五百,给老子咬住他们!一个不留!”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蒙骜转头看向秦战,语气带着一丝征战沙场特有的冷酷和决断:“看到了吗?这就是战争。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既然动了手,就要把他们打疼,打怕,打到他们听见大秦的名号就腿软!这片土地,才能有真正的安宁!”

他望着远方苍茫的群山,那里,追击的烽烟尚未完全平息。

“收割,才刚刚开始。”

秦战默然。他看着蒙骜那杀伐决断的侧影,感受着这位老将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力量。他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戊-17的坚守,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他带来的那些“奇技淫巧”和“离经叛道”的想法,能否被这个古老而强大的帝国所接纳,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至少,他还活着。戊-17,也还在。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新伤的手。

这双手,能炼钢,也能握刀。

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第七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