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绘制精细的海图副本,以及一份密密麻麻的货物清单,推到桌中央:“诸位请看,此乃三条最稳妥、利润最厚的航线,标注了暗礁、避风港与夷人集市;这份清单,则是倭国、南洋急需的大明货物 —— 丝绸、瓷器、茶叶、铁器,皆是抢手货。只要运营得当,风险可控,盈利可期!” 他自信的神态,仿佛已看到白银滚滚流入公司库房,极大地增强了各方的信心。
第一个争论焦点很快浮现:经营管理权与监督权的边界。
郑芝龙率先出招,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王爷、国公、王公公,海上贸易瞬息万变,风信、水文、夷人情势、货物集散,稍有迟疑便会错失良机。在下以为,公司‘大掌柜’(或可称‘总裁’)一职,需由熟悉海事之人担任,我郑家子弟多年经营于此道,可全权负责船队调度、航线选择、货物采买与售卖,确保效率。” 他试图保住核心经营主导权。
毕自严立刻反对,声音带着户部特有的冷硬:“不可。既是公司,便有股本之分,有股本便需监督。户部代表朝廷占股五成,岂能对巨额银钱流向不闻不问?必须由户部派驻掌印官,负责所有账目审计,所有大额支出,需大掌柜与掌印官共同签押,方可生效。无监督,不拨款,此乃底线,绝无退让余地。”
郑芝龙眉头紧锁:“毕尚书,海上贸易时机稍纵即逝。若一笔十万两的买卖,因签押流程延误而错过,损失谁来承担?”
王承恩见状,知道需从中折中,他缓缓开口,抛出早已揣摩好的方案:“二位所言皆有道理。咱家倒有个主意:大掌柜一职设为轮值制(跟朱由检聊天得到的启发,朱由检经常会跟王承恩及秘书班讲些后世的管理经验),每届三年,优先由熟悉海事者担任,负责日常运营与航行决策,确保效率;同时,四方股东每家各派一名管事,组成‘监理会’,共同负责财务监督与重大决策审议,大额支出需监理会半数以上通过方可执行。如此一来,既保经营顺畅,亦行监督之实,兼顾效率与公平,二位以为如何?”
郑芝龙沉吟片刻:轮值制意味着郑家并非永久失去管理权,且监理会由四方组成,并非户部一家独大,尚可接受。毕自严也考虑到海上贸易的特殊性,完全捆死手脚确实不利于经营,有监理会把关,户部仍能掌控核心,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第二个争论焦点,是利益分配与风险承担。
张维贤最关心这个,代表一众等着分红的勋贵追问:“这分红何时能兑现?若是遇上海风暴、海盗劫掠,折了船队货物,咱们投进去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王承恩笑着解释:“英国公放心,陛下早有考量。首次分红定于公司正式运行一年后,往后按季度分红,绝不拖欠。此外,陛下有言,我们可以把每次收益的一成,划出来作为‘风险储备金’—— 若遇风暴、海盗等意外折损,可从此金中拨付,补偿各方损失,保证下次贸易能正常开展;若连续三年盈利,第四年则可以拿出第一年的储备金按股分红。往后都如些,每年都拿出一成收益,划出来作为‘风险储备金’,每一年都可把三年前的收益按股分红。”
这番话让张维贤彻底放下心来,连郑芝龙都暗自赞叹皇帝的魄力,心中对这场合作更添了几分笃定。
第三个争论焦点,是垄断范围与公司义务。
毕自严再次开口,提出朝廷的明确要求:“公司既享朝廷授予的特许垄断权,便需承担相应义务。其一,沿海若遇灾荒粮价腾贵,公司需优先调运海外粮食,按平价售卖,稳定民心;其二,若漕运受阻,需协助转运漕粮,保障京师及北方军需民食;其三,每年需从利润中划出一成,专项用于资助登莱水师建造新式战舰、操练水师 —— 此乃‘护航之费’,亦是尔等商船航行安全的根本保障(此为后面收取商税做准备)。”
郑芝龙仔细权衡:这些义务虽会占用部分利润与运力,但换回来的是朝廷背书的垄断权,排除了所有民间私商的竞争,长远来看,利远大于弊。而且与登莱水师深度绑定,自家船队出海也多了一层安全保障,何乐而不为?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朝廷所提义务,合情合理,于公于私皆有裨益。郑某代表郑家,全数接受!”
谈判持续了三日,条款反复推敲打磨,从货物定价、税收比例到船员招募、奖惩制度,无一不细致入微。最终,一份厚厚的《大明海洋贸易公司章程》初稿尘埃落定。
第四日,四方代表再次齐聚值房,王承恩亲自起身宣读核心条款,声音洪亮清晰:
“一、股权结构:朝廷(户部)占股五成,皇帝内库占股三成,勋贵集团占股一成,郑家以船队、海图、商业网络作价占股一成。
二、管理机构:设轮值大掌柜一名,每届三年,负责日常经营;设监理会,由四方股东各派一名管事组成,掌财务监督与重大决策审议之权;皇帝特派代表,拥有一票否决之权。
三、权利与义务:公司享有日本、南洋指定航线的官方特许垄断权;需履行平抑沿海物价、协助漕运、资助水师建设之义务;财务需对全体股东透明,按季公示、按年分红。
四、护卫力量:公司可组建商船护卫小队,不得私自动用武力寻衅。朝庭水师负责水域安全,如有海盗抢劫,由朝庭水师负责追回。”
五、。。。。。。。。。。
宣读完毕,值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反衬出此刻的庄重。
毕自严抚着胡须,心中盘算:条款对朝廷利大于弊,监管框架已然稳固,接下来只需挑选精干吏员入驻监理会,便可高枕无忧。张维贤满面红光,只觉得这趟差事办得漂亮,回去定能让一众勋贵趋之若鹜。王承恩心中感慨万千,从王府潜邸到执掌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代理权,皇爷的信任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郑芝龙则长舒一口气,虽让渡了部分权力与利益,却换来了合法地位与帝国背书,这不再是海盗式的零散贸易,而是能传承百世的宏图伟业!
“诸位,” 王承恩端起早已备好的酒杯,笑容真挚了许多,“若无异议,便请用印签押!从今日起,咱们便是同乘一舟的伙伴,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愿我等同心协力,为陛下,为大明,将这艘商业巨舰,驶向黄金遍地的海外彼岸!”
四方代表依次拿起笔,在协议上郑重签下名字,盖上各自的印鉴 —— 户部的朱红官印、英国公府的私印、司礼监的随堂印、郑芝龙的私印,四方印记叠加,墨色与朱色交织,定格了这历史性的一刻。酒杯碰撞声清脆响起,刺破了值房的寂静,预示着一段全新旅程的开始。
乾清宫内,朱由检仔细翻阅着王承恩呈上的协议副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目光眺望着南方天际,仿佛已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无垠大海上,满载丝绸瓷器的商船扬帆远航,又载着白银香料凯旋而归。
“资本的巨轮,总算开始起航了。”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更藏着无限的期待,“大明的未来,在陆上,更在海上!朕的白银洪流,我大明的强盛水师,可就看你们的了。”
风从窗外涌入,吹动案上的海图,哗啦啦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期许。一个以海为途、以贸为利、以强为盾的新时代,随着这份墨迹未干的协议,正式拉开了波澜壮阔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