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蒋龙还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栓上没动。雷淞然把枪装进包袱,坐到炕沿,低着头一遍遍拆解枪栓又装回去。史策拿起算盘,一颗颗珠子拨回原位。李治良抱着图册缩在墙角,手指抠着纸边,嘴唇还在微微发抖。
王皓从桌边起身,走到灶台前舀了碗热水,递给蒋龙:“喝口热的,别真把自己当门神。”
蒋龙接过碗,没急着喝。他先转身拉开门缝,朝外看了两眼,确认巷子里没人影晃动,才把门重新拴好,低头吹了吹水面的热气。
“俺来得巧,可也不是瞎撞。”他抿了一小口,烫得龇牙,“我在茶馆听见巡警提‘林小梅’三个字,就知道你们这边出事了。那名字是咱俩约好的暗号,三年前你说的——谁念这名字,谁就是冲你来的。”
雷淞然抬头:“你还记得暗号?就为这个跑来拼命?”
蒋龙咧嘴一笑:“两个肉包换我一条命,我记着呢。再说,我也不是光为报恩。”
他放下碗,卷起右袖,露出手臂一道深疤,横在小臂上,像被什么利器擦过。“去年钻纪山楚墓,踩中机关,毒箭擦的。要不是反应快,现在骨头都烂了。”
屋里安静下来。
李治良盯着那道疤,声音发虚:“你……你也下过墓?”
“下了不少。”蒋龙把袖子放下来,“我爹是镖师,护曾侯乙编钟进京,路上被土匪劫了,人没了。我妈带着我逃到戏班,班主逼我练功,天天打。可我晚上偷偷翻我爹留下的《江湖机关谱》,就在戏台地砖下面,挖出了他藏的青铜钺。”
他顿了顿:“那天我才明白,戏台底下也能埋命。”
雷淞然听得入神,嘴上还不服:“那你这功夫,唱戏耍耍还行,真碰上枪子儿顶啥用?”
蒋龙不恼,反而笑了:“你说得对,台上翻十个跟头,不如真刀真枪干一架。”他站起身,在地上画了个圈,“你看我刚才进门那一跃——不是跳高,是听风。”
他脚下一动,身子轻飘飘往前一滑,左闪右变,三步就到了墙角,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戏班走位叫‘八仙过海’,其实跟古墓里的‘七星踏斗’是一码事。”他拍了拍膝盖,“脚下稳,手才不慌。你要是只学招式,不下苦功听地面响动,坟里头第一道机关就能要你命。”
雷淞然眼睛亮了,蹭地站起来:“教我!”
“想学?”蒋龙故意板脸,“得先拜祖师爷。”
“祖师爷我拜了八百回了!”雷淞然直接趴地上打了个滚,起来时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赖皮。
屋里人都笑了。连李治良也扯了扯嘴角。
史策靠在桌边,抱臂看着:“你还真有两下子。”
蒋龙挠头:“也就是混口饭吃。可自从跟着王老师下过一次墓,我就知道,这身本事能干点正事。”
王皓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你为啥来?就为当年那两个肉包?”
蒋龙摇头:“包是小事儿。我是听见你们查‘承露台’,才赶来的。”他声音低了些,“我爹临死前,提过一句:‘保文物者,当死不旋踵。’我不识字,但这话刻心里了。”
屋里的笑停了。
王皓看着他,眼神变了。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蒋龙面前。
“我们要去的地方,九死一生。”他说,“你不欠我们什么。但如果你愿意同行,我们就多一条活路。”
蒋龙没犹豫。他单膝微屈,右手抚上腰间的红腰带,声音不大,却清楚得很:“这条命,三年前就交给你了。现在,算正式入伙。”
他直起身,拍了拍胸口:“以后门我守,墓我探,命令你下,我只管往前冲。”
李治良终于松开图册,小声问:“那……咱们还走吗?”
“必须走。”王皓回头看他,“但他们想让我们不敢动,我们就偏要动。”
雷淞然凑到蒋龙边上:“刚才那几步,再教一遍行不?”
“行。”蒋龙在地上重新画了个阵,“第一步,脚尖点地,耳朵贴地听三秒。古墓里头,地气会告诉你哪块砖是空的。”
他蹲下示范,一只耳朵几乎贴到地面。
雷淞然也学着他蹲下,姿势笨拙。
“不对。”蒋龙伸手按住他肩膀,“腰再弯一点,别绷着。你当自己是偷鸡的狗,不是冲锋的牛。”
雷淞然憋着笑:“我咋听着不像夸我?”
“事实嘛。”蒋龙咧嘴,“我第一次下墓,也是这德行,差点踩塌尸井。”
史策走到门口,掀了条门缝往外看。巷子里黑乎乎的,风卷着灰打转。她回头说:“外面安静得太假了。”
蒋龙站起身:“他们会再来。这次是清乡队,下次就是日本人。”
王皓点头:“宫本太郎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来。”蒋龙活动脖子,咔咔作响,“我正好试试这身功夫,能不能比唱戏更顶用。”
他走到门边,重新把手搭上门栓,背对着屋内站着。油灯照着他瘦小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个拉长的弓。
雷淞然还在琢磨刚才那几步,嘴里念叨:“脚尖点地,听三秒……听三秒……”
李治良抱着图册挪到炕上,靠墙坐着。他看着蒋龙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条褪色的红腰带,有点像小时候村里挂门神用的符绳。
史策走回来,把算盘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王皓摊开地图,手指划过纪山溠口的位置。他没再说话,但眼神稳了。
蒋龙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远处又传来一声狗叫,短促,生硬,像是人学的。
他耳朵动了动,没回头,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把改装过的瑞士军刀。刀柄冰凉,但他握得很紧。
雷淞然刚摆出一个起手式,脚还没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