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秋天,寿春城外的校场上,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比试。
校场中央搭起高台,台上坐着刘备、关羽、张飞、曹豹等人。台下分左右两列,左边是徐州老兵,右边是青州新兵——都是刚从黄巾降卒中整编过来的。今天比的不是武艺,是队列、是号令、是配合。
“开始!”关羽一声令下。
左边老兵方阵动了。三百人如一人,步伐整齐,转向干净,进退有度。长矛如林,盾牌如墙,虽只是演练,却隐隐有杀气。
右边新兵方阵就乱了。有人快有人慢,有人左转有人右转,队列歪歪扭扭,像条喝醉的蛇。有个小兵太紧张,还把长矛掉地上了,引来一阵哄笑。
台上的张飞看得直皱眉:“这帮兔崽子,练了三个月还这德行!”
曹豹却笑了:“三将军别急,看看后面。”
话音刚落,只见新兵阵中走出个年轻军官,约莫二十出头,是陆逊——他现在是新兵营的教导官。陆逊没发火,只是走到阵前,高声问:“诸位可还记得军规第七条?”
新兵们一愣,随即齐声答:“闻鼓而进,闻金而退!”
“那刚才的鼓声是进还是退?”
“进……”
“既然知道是进,为何有人后退?”陆逊语气平静,“我不罚你们,但你们自己想想,若这是在战场上,后退一步是什么后果?”
新兵们沉默了。
“再来一次。”陆逊回到阵中,举起令旗,“记住,你们现在不是黄巾,不是流民,是刘车骑麾下的兵!是将来要跟着温侯、关将军、张将军打仗的兵!拿出点样子来!”
这话激起了新兵的血性。第二遍演练时,虽然还是不如老兵,但至少队列整齐了,号令也听懂了。
台上,刘备点头:“这个陆逊,是个人才。”
曹豹道:“不只是他。主公看那边——”他指向校场一角,那里有几个文吏在记录,“他们在记什么?记每个军官的表现,记每个士兵的进步。这些记录,月底汇总,按‘功勋制’评定等次,该升的升,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功勋制……”刘备沉吟,“推行快一年了,效果如何?”
“好得出奇。”曹豹说得很肯定,“如今军中,没人问‘你是谁的人’,只问‘你立过什么功’。吕布将军的旧部也好,徐州老兵也好,青州新兵也好,都在同一个规则下竞争。有本事的,自然出头;没本事的,抱怨也没用。”
正说着,比试结束。老兵方阵毫无悬念地赢了,但新兵方阵也得到了“进步显着”的评价。陆逊上台领赏——不是金银,是一套精良的铠甲,还有十匹绢。
“谢主公!”陆逊行礼。
刘备亲自把铠甲递给他:“好好干。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你的兵能和老兵一战。”
“诺!”陆逊激动得脸都红了。
比试结束,人群散去。曹豹陪刘备回城,路上说起最近的事。
“主公,如今‘功勋制’已经不限于军队了。”曹豹道,“政务系统也在推行。糜竺那边定了规矩:县令三年一考,根据治下户口增减、赋税完成、案件多寡来评定。优等升迁,劣等罢黜。如今各县官吏,没人敢懈怠了。”
“好。”刘备点头,“公平就好。”
“公平是公平,但也有人不满。”曹豹苦笑,“前几天还有个老吏来找我哭诉,说他在徐州干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按新政考评,只得了个中等,升迁无望。我说,你治下百姓逃亡三成,赋税只完成七成,给你中等已经是照顾了。”
刘备沉默片刻:“确实难。但制度就是制度,不能因人情废。”
“主公说得对。”曹豹道,“不过我也给那老吏指了条路——去青州。青州新附,急需有经验的官吏。他去了,只要干得好,三年后考评优等,照样升迁。”
“他去了吗?”
“去了。”曹豹笑,“还带了两个徒弟。如今在即墨县干得不错,上月来信说,已经安抚了三千流民,开垦了五百亩荒地。”
刘备也笑了:“这就对了。制度不是枷锁,是阶梯。会爬梯子的,自然能登高。”
两人正说着,忽然前面传来吵嚷声。走近一看,是几个士兵在争执。
“明明是我先斩的敌将!”一个年轻士兵脸红脖子粗。
“放屁!你那刀只砍到肩膀,我补了一刀才死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也不服。
两人争的是战功——上次剿匪,有个小头目被他们合力斩杀,现在报功,都说是自己杀的。
曹豹走过去:“吵什么?不知道军规吗?聚众喧哗,杖二十!”
两人一见曹豹,立刻立正:“曹将军!”
“怎么回事?”曹豹问。
两人把事情说了一遍。曹豹听完,问:“当时还有谁在场?”
“还有老王,他看见了。”
“去把老王叫来。”
老王是个老兵,很快来了。问清楚情况,老王说:“确实是他俩一起杀的。小张先砍了一刀,没砍死;老李补了一刀,才断气。”
这就难办了。按规矩,斩将之功只能算一个人的。
曹豹想了想:“这样,斩将之功记给老李,因为最后一刀是他补的。但小张有先攻之功,记次功。另外,两人配合杀敌,再加一个‘协作’之功。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都点头:“公平!”
“那就这么定了。”曹豹挥手,“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事情解决,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现在又成兄弟了。
刘备在一旁看着,感慨:“有了规矩,就好办事。”
“是啊。”曹豹道,“如今军中,为战功争吵的少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吵也没用,一切按制度来。真有不服的,可以申诉,但要有证据。没证据胡闹的,反而要受罚。”
正说着,孙乾急匆匆赶来:“主公,青州急报!”
刘备接过一看,是吕布的奏报。内容很简单:青州整军完毕,新编四万人已可战。另,臧霸部将孙观,因不满功勋评定,煽动旧部闹事,已被拿下,请主公定夺。
“孙观……”刘备皱眉,“就是当初第一个投降的那个?”
“是。”曹豹记得这人,“当时很积极,怎么现在闹事了?”
孙乾补充:“据报,孙观觉得自己功劳大,至少该封个中郎将。可按照功勋制评定,他只有校尉的资格。他不服,就闹起来了。”
刘备沉吟:“奉先怎么说?”
“温侯说,按军法,煽动闹事当斩。但念其初犯,又有降顺之功,请主公决断。”
这就是把难题踢回来了。斩,显得无情;不斩,制度威严何在?
曹豹建议:“主公,此事关系制度威信,不能轻纵。但也不必杀头。可判杖一百,革去军职,发往屯田营效力。既维护了法度,又留了余地。”
刘备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另外,传令各军,将此事通报,以儆效尤。”
处理完这事,刘备忽然问:“曹将军,你说这功勋制,真能长久吗?”
“能。”曹豹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公平。乱世之中,人们最渴望的就是公平。曹操用人唯亲,孙权倚重江东士族,刘表重用蔡氏,都免不了私心。只有咱们,一切按制度来。时间长了,人心自然归附。”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这制度还有个好处——让所有人都有盼头。小兵想着杀敌立功当军官,军官想着多立战功升将军,将军想着开疆拓土封侯拜将。有这样的盼头,谁不拼命?”
刘备点头:“是啊,有盼头就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招贤馆时,看见门口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是新一期的功勋评定结果。几十个名字列在上面,有的升了,有的赏了,有的罚了。围观的人很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张老三升屯长了!这小子,半年前还是个新兵呢!”
“李老四被罚了?活该!上次操练他就偷懒!”
“王五得赏了?不错,他上次救了个落水孩子,该赏!”
议论声中,有羡慕,有不平,但更多的是认可——因为名单上的每个人,做了什么,为什么升赏或受罚,都写得清清楚楚。不服?可以查记录,可以申诉,但必须有证据。
这就是制度的威力。它不完美,但它公平;它有漏洞,但它透明。在这样的制度下,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该怎么努力。
回到刺史府,刘备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红色的版图已经连成一片,从东海到长江,从淮河到泰山。
“曹将军,”他忽然说,“咱们……真的有可能一统天下吗?”
曹豹想了想:“有可能。但关键不是地盘多大,兵多强,而是制度多稳固。秦能一统六国,靠的不是兵强马壮,是商鞅变法建立的制度。汉能延续四百年,靠的不是刘邦多能打,是萧何制定的规矩。咱们若能把‘功勋制’推行下去,让所有人都习惯在这个规则下生存、竞争、发展,那么……就算咱们这一代不能一统天下,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一定能。”
这话说得很远,但刘备听懂了。他望着地图,眼神坚定。
是的,制度比人重要。人会死,制度可以传承。只要这制度立住了,立稳了,那么刘吕联盟就不再是两个人的联盟,而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窗外,秋风萧瑟。但刺史府里,暖意融融。
功勋制就像一颗种子,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将来能长成多高的大树,能结出多少果实,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它已经活了。
而活着的种子,就有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