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洛阳,层林尽染,摄政王府邸的后园内,几株晚开的菊花在微寒的风中摇曳生姿。
武媚娘独自坐在临水的亭榭中,望着池中枯荷残梗,怔怔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光滑温润的玉佩,那是李贞早年赠予她的信物。
远处隐约传来婴孩的啼哭,是侧妃刘月玲所出的男孩,紧接着,又有侍女低声笑语,似是议论着柳如云和雪莲公主日益明显的孕肚。
这些声音,平日里不甚清晰,此刻却像细针般,一下下刺在她心头。
她武媚娘,自负才情智谋不输任何男子,助李贞扫平障碍,稳坐摄政王之位,垂帘听政,权倾朝野。
可这后宅之中,最根本的“功绩”——子嗣,却成了她难以言说的隐痛。
正妃之位固然尊崇,但是若没有生下男孩,这尊荣便如空中楼阁,总让人觉得少了根基。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和落寞,悄然爬上她精致的眉梢。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貂绒大氅,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武媚娘微微一颤,回过头,只见李贞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天凉了,坐在这里,仔细受了风寒。”李贞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他挨着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武媚娘想挤出一个无事的笑容,却终究有些勉强,垂下眼睫,低声道:“只是看看景,心里有些闷。”
李贞岂能不知她心中所虑。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媚娘,你我相识于微末,相伴至今,历经多少风波。在我心中,无人可替代你。这天下,是你我并肩打下,亦需你我共同执掌。子嗣之事,自有天意,你切莫过于挂怀,伤了心神。”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无论将来如何,你武媚娘,永远是我李贞的结发之妻,是这大唐王朝无人可撼动的摄政王妃。我们的江山,需要你的智慧来稳固,而不是仅仅依靠一个婴孩的啼哭。”
这番话,并非甜言蜜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让武媚娘心动。他懂她的抱负,懂她的不安,更给了她最坚实的承诺和肯定。
她靠在李贞的肩头,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心跳,连日来的阴郁和焦虑,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自那日后,李贞留在武媚娘房中的夜晚明显多了起来。并非只是出于抚慰,他常常与她商议朝政至深夜,听取她对各项新政的看法,也将一些棘手的事务交予她决断。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远比单纯的温存更能抚慰武媚娘。
她渐渐明白,李贞需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共掌江山的伴侣,而不仅仅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她的价值,体现在朝堂,体现在这万里江山的蓝图里。
这一日,两人正在书房研判各地送来的推行“乡老议政”及行省制度的奏报,慕容婉求见。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装扮,神色凝重,双手呈上一封蜡封的密信。
“殿下,王妃,察事厅截获密报。朝中有一股暗流,与吐蕃大论(宰相)麾下的心腹秘密往来频繁。”
慕容婉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意图勾结吐蕃,欲趁我朝新立,根基未稳之际,在凉州拥立太宗皇帝庶出之子、凉州郡王李瑾为帝,割据西北,与洛阳分庭抗礼!”
“李瑾?”李贞眉头一皱,接过密信迅速浏览。
李瑾是太宗晚年所出的一位郡王,辈分上算是他的弟弟,素来不安分,在凉州经营多年,颇有势力,且对皇位一直怀有野心。
没想到,朝中竟还有人贼心不死,暗中与他勾结,甚至不惜引吐蕃为外援!
李贞将密信递给武媚娘,目光深沉地看向她:“媚娘,看来这洛阳城里,还是有人不甘寂寞啊。西北若乱,则新政受阻,天下观望,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此事,你怎么看?”
武媚娘看完密信,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浮现出一抹冷峭而傲然的笑容。
她那笑容里,带着久违的、睥睨一切的气势。
她将密信轻轻放在案上,抬起眼,眸中锐光闪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摄政王妃。
“区区一个李瑾,躲在凉州苟延残喘,也敢妄窥大宝?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以为勾结了吐蕃,就能翻天了不成?”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殿下放心,朝中的这些魑魅魍魉,就交给臣妾来处置。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那些首鼠两端、心怀异志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也让他们明白,这大唐的天,已经变了!”
此时的武媚娘,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那是一种执掌权柄、洞悉人心所带来的绝对自信。
子嗣的烦恼已被她抛诸脑后,眼前的政治斗争,才是她最能施展才华的舞台。
她要为李贞,也为她自己,扫清一切障碍,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权位。
李贞看着她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欣慰和赞赏。
他知道,那个智计百出、果决狠辣的武媚娘又回来了。
“好!此事便由你全权处置。慕容婉,你察事厅全力配合王妃,务必将此伙逆贼,一网打尽!”
“属下遵命!”慕容婉躬身领命。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名贴身宫女趋步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禀报道:“启禀殿下、王妃,西苑的赵欣怡侧妃娘娘,刚刚顺利诞下一位小王子,母子平安!”
又一位侧妃生子。若在数日前,这消息或许会让武媚娘心中再起波澜。
但此刻,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武媚娘转向李贞,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哦?倒是双喜临门了。殿下该去看看吧,也好安赵妹妹的心。”
李贞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确认她真的不再介怀,心中更是安定,笑道:“好,孤去看看。朝中之事,便有劳媚娘了。”
武媚娘优雅地点点头:“殿下放心去便是。”
李贞离去后,武媚娘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慕容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等候指示。
片刻,武媚娘转过身,脸上已是一片肃杀和冷静,她对着慕容婉,一字一句地清晰吩咐道:“慕容楼主,将那些与李瑾、吐蕃有牵连的官员名单,给本宫详细列出来。
还有,他们密谋的时间、地点、证据,本宫都要一清二楚。这一次,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背叛殿下,背叛本宫,会是什么下场!”
“是!王妃!”慕容婉感受到武媚娘身上那股久违的、凌厉无匹的气势,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亭榭中的落寞女子已然不见,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那位决心要用雷霆手段,为自己和夫君扫平一切障碍的摄政王妃。
子嗣的忧虑,在更大的权力格局和政治斗争面前,暂时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的战场,在朝堂,在人心,而不只在后宅的方寸之地。